翌日早朝,司马安知道武帝甚为关注此类要案,便当先向武帝奏道:“臣已查明慎阳侯乐买之私铸白金数十万,拥众杀戮无辜,谋害富翁路温,请皇上圣裁。”
李蔡听了未等武帝开口,便依了原来所议奏道:“慎阳侯祖宗有功于汉,且盗铸白金者数不胜数,杀了慎阳侯,必使天下豪强心寒,若得联起手来,只恐天下大乱,请皇上慎之慎之。”
武帝听了李蔡之言,知道李蔡对此次四大变法不满,有意袒护乐买之,便不卑不亢道:“竟有如此严重?”
李蔡道:“天下富豪拥资自重,不可轻易动之。”
“既怕天下富豪拥资自重,为何还要阻挠朝廷削夺富豪资财之举?”
李蔡语塞?。
武帝仰天大笑后轻蔑地道:“朕倒要看看这些奸猾之辈有何能耐。”
李蔡见武帝并无赦免之意,便用目暗视颜异、刘受。
二人见武帝甚是威严,哪里还敢多嘴?遂装作未见,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因了张汤对李蔡相位早即垂涎,总欲将李弄下台来,好便自己坐得臣相交椅。故而总在暗中窥探李蔡动向,李之所作所为从未逃过张汤眼睛。今见武帝对李蔡甚是不满,便要落井下石置李蔡于死地,遂急奏道:“启奏陛下,丞相有五大罪状,罪不可赦。”
武帝很感兴趣道:“哪五大罪状?”
张汤道:“常与属僚诽议四大变法其罪一;矫诏私吞公田三顷其罪二;私自强占先帝阳陵神道外土地一亩为先人墓地其罪三;令望气者选择王者墓地其罪四;私藏包庇罪犯乐买之其罪五。如此大逆不道恶臣,不诛九族何以平天下民心?”
司马安也奏道:“丞相不但不支持四大变法,还亲临臣府令臣枉法。”
武帝大怒道:“李蔡,两位爱卿所奏可是实情?”
李蔡自听了张汤所奏即惊得冷汗淋漓,今见武帝大怒,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跪伏于地,哪里还敢直起腰来?听武帝质问自己,只上下牙齿“咯咯”脆响道:“这、这……却、却……确有此事。”
武帝更加愤怒:“真是胆大包天。平日看你老实可靠,原来骨子里比谁都奸诈,朕真是有眼无珠。”武帝一拳砸在龙椅扶手上。
卫青见武帝如此气愤,生怕气出毛病,忙跪下道:“李蔡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自然以法论治。皇上还要息怒,保重龙体。”
众臣见了,尽皆跪地乞求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武帝平静了一下心态,然后不无遗憾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也保不了你,司马安……”
“臣在。”
“此案交你廷尉严办。”
“臣在。”
“速入相府,搜出乐买之,将慎阳县令交由汝南太守处置。”
“臣领旨。”司马安想了想接道:“盗铸钱币及私营盐铁者楚地最为猖獗,臣以为当遣一位德高望重大臣前去治理。”
武帝道:“言之有理,容朕选择得力大臣。”然后以威严目光扫了一眼群臣道:“今日之事,卿等都要引以为戒,洁身自好。莫要贪欲过度,玩火自焚。”
众臣都道:“臣谨记在心。”
武帝接着语重心长道:“自古以来,变法均非易事。这场变革,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天下豪强要与朝廷争夺利益,要与百姓争夺利益,平白里利益受损,岂会甘心?朕早已下定决心,要将这场斗争进行到底,直至大获全胜。对于胆敢以身试法之徒,无论功有多高,官有多大,格杀不赦。你等众卿都要想到此番斗争尖锐复杂,既知难而进,恪尽职守,更要站稳脚跟,站稳立场。莫要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李蔡、乐买之均是花甲年龄,严刑之下岂能不招?未几,司马安便将二人罪行审查明白,缮牍上奏,武帝便命将李蔡、乐买之腰斩弃市。擢了太子少傅严青翟为丞相,擢赵周为太子太傅,并擢俞侯栾贲为太常,未几栾贲坐“牺牲不如令”被免,以盖侯王信为太常。又令各郡县严厉查处盗铸白金及私营盐铁的不法之徒,在天下掀起了一个打私、打盗、打匿高潮,被举者不可胜数,被杀者数以万计。
退朝后,武帝一路思索着回得建章宫,早有新宠李姝殷勤接了,亲为武帝献了香茶,一双秀目扫了一眼武帝,一边急忙冲乳母喊道:“快将髆儿抱来见过皇上。”
乳母拉出不过四岁的小刘髆(音博bo),小刘髆用三角眼斜了一眼武帝,然后极不情愿地叩拜了武帝。
李姝之兄李延年在一旁急忙阿谀道:“小小年纪,便有乃父之风,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因了武帝平日对刘髆尖嘴猴腮模样甚为烦心,总道自己堂堂帝王之家偏生出如此其貌不扬之子。为了不伤李姝之心,并未显露出来。听了李延年之言,未置可否,只冷冷道:“起来吧。”便坐于一旁。
李姝何等心计女人,见武帝心事重重,忙即拿出媚谀男人手段,娇滴滴金喉慢开道:“皇上好长时日没皱过眉头,今日退朝为何愁眉不展?”
武帝不愿将朝中大事实言相告,只虚与应付后又去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武帝眼睛一亮,心道:既然楚地多有破坏变法奸徒,淮南乃是楚地之郊,要遣望重大臣前去治理,遍观群臣之中,除老汲黯还有何人?思想到此,便命丞相严青翟立即遣使前往濮阳,诏拜汲黯为淮南太守。
?却说汲黯前因坐与胶东康王刘嗣争道一事被武帝贬回老家后,少了许多朝野烦恼,拾起躬耕田园情趣,得享天伦之乐,却也恬淡平静。
这日正在田间荷锄中耕,远远便见驿道上旗幡飘扬,骏骑飞奔,直向汲家村驰来。因了自己直言劝谏,不合武帝心意,被罢官后,只道武帝不会再起用自己,对仕途早已心灰意冷,故而哪里在意官役入村,还道是哪家犯了王法,府役前来捉拿。
正自疑惑之间,却有孙子飞似前来呼喊道:“爷爷快回,朝中大官来到咱家。”
汲黯听得大惊,心道:皇上平生最忌有才桀傲大臣,莫不是皇上要杀老臣了?一边想一边忑忐不安回到家中。刚刚入得院落,便有朝廷使者御史中丞咸宣迎了过来稽首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汲黯仍是过去禀性,只冷冷道:“荒村野夫愁有千万,喜从何来?难道朝廷使者是来要老臣项上人头哩?”
咸宣忙道:“哪里哪里,老大人还是接旨便知。”
汲黯忙招呼全家跪地接旨,但听咸宣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诏拜汲黯为淮阳太守,克日赴京预备上任。钦此。谢恩!”
汲黯一家老小听得,尽皆兴高采烈,谁料汲黯并无些许喜色外露,只淡淡道:“臣已年老多病,不胜重任,且请朝使代老臣谢了皇上美意便了。”
院外村民听道皇上重召汲黯,个个探头探脑,喜上眉稍,唯汲黯说完却直趋入内,将朝廷一干人等冷在院中。
咸宣无奈,只得打道回府,奏了武帝,当有李延年在一旁愤愤道:“这厮却便大胆,竟敢不奉圣诏,多是大逆之罪。”
武帝笑笑道:“老汲黯便是这等脾性,良臣难得呀!他是对朕贬他回乡耿耿于怀。其实汲爱卿之罪本即不致免官,朕只不过是做给朝中重臣看看而已。李延年……”
“臣在。”
“快去召陈掌前来见朕。”
不一刻陈掌即到,武帝即道:“朕命你立即赶赴濮阳,务必请汲黯回京。”
陈掌领命飞马而去。
?咸宣走后,汲黯只道武帝不会再来请他复出,不料未几陈掌却至家中,汲黯只好接了。
因了陈掌与汲黯同朝为官,陈掌处事颇多圆滑,平日对汲黯也甚尊敬,汲黯不好将陈掌拒之门外,遂命家人备饭。
午饭端上,不过一些家常疏菜,却是无酒可饮。因了陈掌平日好酒,一见汲黯未为上酒,便也无所顾忌道:“陈某不远千里来到贵府,几樽水酒也不预备,难道老大人嫌我陈掌官小吗?”
汲黯笑道:“非也非也。如今天下豪强挟巨财以兼并土地,盗铸钱币暗营盐铁以牟暴利,置变法而不屑一顾,视国难于不闻不见,枚不胜举,蔚然成风。普通庶民土地被并,无资经商,食不裹腹,衣不蔽体,岂有余资煮酒论饮?实不相瞒,汲某为官一生,家无余财,今便饱了肚子即是万福了。”说毕哈哈大笑。
陈掌深知汲黯为官为人,不禁叹服道:“大人平生为官清廉如水,天下官吏豪民无不敬畏,所谓公生明廉生威,始信其实也。正是因此,皇上方才盛请大人再度出山,为国效力,请大人不要辜负了皇上期望。”
汲黯正色道:“汲某年届花甲,愦迷昏慵,不堪重用,请陈大人代奏皇上,臣已不愿为官,只求老死林泉。”
陈掌还要再说,汲黯挥挥手道:“老夫心意已决,请大人不必再说。”
陈掌无奈,只得草草用了粗饭,急匆匆赶回京师奏了武帝。
武帝道:“汲黯决非不忧国难之辈,即在乡野民间也会时刻关注天下大事,便着他外甥司马安亲去请他,看他如何。”
遂召司马安入宫道:“朕欲起用汲黯,前番两次遣人召他,他却坚辞不受,只得烦请爱卿亲去请他了。”
司马安道:“陛下如此诚心爱贤,必能感动舅翁,臣这便起程。”
武帝道:“卿去只说朕过去若有得罪之处,请他多多包涵。”
司马安道:“岂有天子向臣下道歉之理?”
武帝道:“只管说去便了。”
司马安赶至濮阳,汲黯闻得自己外甥司马安拜见,只道武帝决不会再来请自己出山,不知是福是祸,只得出门相迎。家中坐定后即冷冷道:“廷尉亲来蔽舍,不知有何贵干?”
司马安忙即跪地道:“外甥乃是奉皇上旨意,前来迎请舅翁入朝。”
汲黯闻得又是皇上命外甥前来迎请自家,知道武帝一番苦心,只心下还是不愿为官,便道:“便即回朝只道皇上一番苦心老臣跪领了,只不愿为官,请皇上另请高明便了。”
司马安道:“外甥临行,皇上一再嘱咐说是前番有何对不住舅翁之处,请舅翁原谅,天子即向舅翁道歉,舅翁岂能无动于衷?”
汲黯听了稍有动心,但仍未言语。
司马安见舅翁仍未表态,遂泣泪数行道:“舅翁即是不为皇上着想,也该为天下苍生为念,以大汉社稷为念。如今朝廷府库空虚,豪强拥财自重,不佐国家之急,一味屯积居奇,牟取暴利,兼并土地,民不聊生。朝廷好不易推出四大变法,豪强却从中做梗,盗铸钱币,暗营盐铁,转匿家产,偷税逃税。变法成败与否,关护社稷生灵,大汉兴亡,舅翁岂真惜风烛残躯而置此万千大事于不顾吗?”
汲黯听了司马安慷慨陈词,不由老泪纵横,他为民数年,亲自体味了庶民生活的艰辛和无奈,他不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他不能眼看着大汉王朝衰落败亡,他不能眼看着变法半途而废,他不能辜负皇上的良苦用心。
汲黯搀起司马安,抹了一把老泪道:“好,但愿变法成功,但愿大汉社稷稳固,舅翁这便随你回朝面君。”
近日王夫人有恙,武帝这日正在怡秀宫中探看王夫人,见王夫人不断呻吟,心下甚是不安,忽然闻得太监禀奏道:“廷尉司马安,汲黯现在宫外求见。”
武帝听得禀奏,“啪”地摔了手中药碗,大叫一声,众皆惊骇,不知武帝要得如何处置这个胆敢多次不奉诏旨的老汲黯,下文自有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