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武帝看了奏牍大怒道:“这还了得,身为一郡太守,匈奴袭来却不奋力作战,保护百姓,只管自保性命弃城而逃,如此贪生怕死之吏要他何用?速传廷尉李友前来见驾。”
李延年答应一声立即出宫。不多一时,李友乃是博士弟子出身,因了办事颇称帝意,至郎官御史累迁为廷尉。闻得皇上召见,急满头大汗奔入宫来。
武帝寒碜着脸道:“立即将定襄太守义纵押解回京,据实严惩。”说了便将御批奏牍递给李友。
李友哪敢怠慢?当下便带了二名廷尉监赶赴定襄拘捕义纵。
事情原是这样:自骠骑将军霍去病连番大败匈奴致浑邪王率众降汉后,匈奴失了西部大片土地。伊稚斜单于既心疼又气愤,眼见汉境秋稼已熟,玉米飘香,赵信便向伊稚斜献计要抢汉民硕果。
伊稚斜遂命左贤王一路偷袭右北平,命太子乌维及赵信率众奇袭定襄。因了右北平城防坚固,不易攻破,左贤王便以一路佯攻城池,一路深入汉境,抢得汉民许多秋粮,杀掳千余汉朝边民而去。
乌维一路由赵信引军直向定襄进发。此时定襄太守乃是义纵,义纵为河东人,少时与张次公同为盗贼。因了姐姐乃是王太后喜爱的女医,遂由太后荐于武帝,初时拜为郎官,司马相如患消渴病死后,便又被拜为长陵令、长安令直至定襄太守。
义纵虽为文官却生性剽悍暴躁,言语多戕。定襄都尉赵不虞也仗着自己战功卓著,不把义纵放在眼里。一次酒晏之上为了敬觞,你来我往争吵起来,自此两人结下嫌隙。
此次闻得匈奴突然袭来,赵不虞见匈奴势大,力主全军坚守城池。而太守义纵则恐匈奴攻城不下要去抢夺百姓财物,主张分军一部驻于定襄城外,一可在敌军攻城之时从后夹击,二可防匈奴抢掠汉境秋粮。二人争执不下,太守义纵一怒之下率了二千余众离城十里下寨。
乌维与赵信探得实情,率领匈奴大队人马围了定襄,乃由赵信道:“汉军一部驻于城外,我可就城外设伏,我若攻城,敌必来救,我即围援而歼,此乃‘围城打援’之计。”
乌维大喜道:“便即如此。”遂一面佯攻定襄城池,一面遣将设伏城外。
赵不虞见匈奴四面攻城,气势汹汹,只盼义纵早来救应,也好里应外合杀败匈奴。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义纵一兵一卒。赵不虞气得大骂义纵不义,有意使匈奴破城杀己。其实义纵见匈奴攻城声势虽大,将士并未拼死上冲,料定匈奴必有阴谋,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赵信见义纵并不上当,又怕入境掠夺遭汉军两路夹击,只得趁夜将大军撤回匈奴。
战后赵不虞闯将郡署质问义纵,义纵便即如实相告。赵不虞哪肯相信?当下二人就在郡署大吵大闹。盛怒之下,义纵喝令府役将赵不虞赶出了郡署。
赵不虞本想训斥义纵一番,好出得一口恶气,使他知道自家厉害,不料却被义纵羞辱。士可杀而不可辱,赵不虞按捺不住一腔怒火,必要治了义纵方才甘心。百思拿不了义纵把柄,便想诬他临阵逃脱之罪。遂即缮就奏牍,遣人密送京师上奏武帝。
武帝不知就里,看了奏牍当然大怒,便命李友奔赴定襄详查严惩。
李友奔赴定襄一查,却便不似赵不虞所奏,遂回奏武帝道:“义纵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此役若非义纵处变不惊,坚守不出,必被匈奴杀得大败。赵不虞乃是挟私诬陷,欺骗皇上。若非皇上英明,命臣前去查证,岂不枉杀了大臣,陷帝于不义之名。”
武帝闻言大怒:“鼠辈竟敢如此,速去将赵不虞捉拿归案,依律严办。”
可惜赵不虞一员叱咤风云之猛将,因了小肚鸡肠,为了区区小事,不能忍让,最终死于诬谩之罪,侯国自然被除。尤那太守义纵却因了持守有功,武帝深为赞扬。
武帝前番除了公孙戎奴及郝贤,今又杀了赵不虞,对天下诸侯便心存不满。正在此时,右内史老汲黯因了胶东康王刘嗣入朝武帝路遇汲黯车驾,汲黯坚不让路,两下争吵不休,刘嗣弹劾汲黯乃是欺侮刘氏,武帝龙颜大怒,便杀鸡给猴看,将汲黯免归故里,迁义纵为右内史。主爵都尉朱买臣因与张汤不和,犯小法被张汤奏免为丞相长史,以太中大夫赵食其代之,未几又以中尉丞杨仆替代了赵食其。
杨仆乃是宜阳人,以千夫为吏,被河南太守举为御史,此便任了主爵都尉。刘彻为帝之道,不但分散三公重臣权力,而且不拘一格,选贤任能,又不使一官在任过久,每多调换,实是过人之处。
却说伊稚斜见浑邪王率领四万余匈奴成功逃降大汉,心下甚是狐疑,乃道:“诱杀浑邪王之事,只有天廷重臣才知,如何便泄了秘密?雕延年亲赴酒泉、武威传令,必然不敢擅自泄漏,何况差一点被浑邪王杀于酒宴之上。如有人泄密,复陆支、伊即轩二人最为可疑。他二人与浑邪王、休屠王向为挚友,而且多次为二王开脱罪责。”
乌维道:“却便如此,那日儿臣起兵追赶浑邪王时,迎面撞了二人,但见二人冷冷哂笑,复陆支还道是‘只恐浑邪王早已入汉,太子此去怕是得不偿失。’如非他等通风报信,二人怎可料得浑邪老贼已逃?”
伊稚斜咬牙切齿道:“太子言之有理,必是二人所为。”
乌维怒道:“应将内奸一族拘来砍了,除却后患。”
自次王赵信道:“未得真凭实据,杀了二人恐难服众。为今我朝屡败于汉,大片土地丧失,大量牲畜被掠,士卒畏战,将相离心,只可以德感人,不可无故杀戮。”
伊稚斜道:“对此心怀异志之徒,若不果断处置,一但临阵投敌,其害不可估量。”
赵信又谏道:“既然单于必杀二贼,以臣之见,可秘密处置,然后扬言二人被仇人所杀,并以厚礼葬之,方好掩人耳目。”
伊稚斜觉道有理,遂道:“此计却好,此计却好。”当下便由乌维派了心腹,要在暗中杀害复陆支、伊即轩。
复陆支、伊即轩本是先单于爱将,曾于伊稚斜篡夺单于大位时力保太子于单,后见大势已去只好放下武器投靠了伊稚斜。
二人深知伊稚斜生性多疑,尤对二人更不放心,加之前番几乎被杀,故而时时处处小心提防。近日复陆支见单于王宫气氛极为异常,兀是伊稚斜与乌维等人,每以狡黠目光斜视自家,更是百倍警惕。与此同时,复陆支又发现无论自己走到哪里,总有不三不四之人跟踪,心里已经猜了八九不离十,伊稚斜可能要对自己下手。
复陆支也察觉到伊稚斜对伊即轩也有同样目光,见伊即轩与自己同样遭遇,便即联想到伊稚斜可能也要对伊即轩下手。如此引颈就戮,何如另寻生路?不如与伊即轩一起寻得老友浑邪王降汉便了,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遂秘密会了伊即轩。
伊即轩与复陆支同病相怜,并且也有同感,自然一拍即合。即心生一计,当夜命家奴扮了二人模样,率了“随从”从前门大摇大摆而出,乌维暗探见状便紧紧跟在后边。待至众人在茏城兜了数圈,回至伊即轩府上时,暗探只听“伊即轩”笑着对“随从”道:“今夜却便过了一回贵人隐了。小的们,还不快快予我开门。”
“你这乌头,回府还即做你喂马营生,却便高兴。”
“复陆支”道:“威风一会儿是一会儿。”说着便脱下了服饰,露出二人真面目。
乌维暗探瞧得大惊,忙从暗处奔出,抢过来细细一看,方知中了二人“金蝉脱壳”之计,抽身便欲回禀乌维。谁料却被“伊即轩”“复陆支”瞧见,只道暗探乃是刺客,便要捉了刺客好向主人报功。当下大喊“快抓刺客”,便有伊即轩侍奴围了五名暗探,斗将起来。
强龙不压地头蛇,暗探岂是众人对手?未几便将暗探绑了,入府回禀伊即轩。不料府中却是空无一人,暗探乃知伊即轩与复陆支一同逃了,急将原委道明,伊即轩府中侍奴大惊,忙将暗探放归,自己也便四散逃命。
匈奴习俗本即不贵女人与老幼,复陆支与伊即轩身为匈奴,自然也摆脱不了匈奴恶习,何况带着家眷岂不惹人注目?所以二人只身从后门逃出后飞奔城门,当有复陆支大叫道:“我乃因淳王复陆支,快开城门,我等奉单于命有要事出城。”
守城士卒道:“出城必须出示令牌。”
复陆支忙将手中一物一晃道:“令牌在此,却便来看。”
守城士卒便下得城墙来看令牌,二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士卒,搜出钥匙,开了城门,飞马而逃。
乌维闻得暗探回禀,怒火中烧,挥剑斩了暗探,命人飞马下令四门守城士卒不许一人出城,违令者斩。回报却出乎乌维所料,知道二人早自南门逃出,遂率一千精骑分道飞马追赶。然而,二人轻车熟路,又有夜幕掩护,追卒岂能赶上?
不越几日,便即逃入汉境,闻得浑邪王被武帝封为漯阴侯于平原,便径直投奔浑邪王而来。
浑邪王接了救命恩人复陆支及伊即轩,哪能怠慢?当下盛情款待数日,便携二人亲赴京师拜见骠骑将军霍去病。
霍去病见二人容貌不俗,颇具英雄气概,乃是日后北伐匈奴不可多得的将才,遂将二人留于府中暂为舍人,每与二人促膝相谈匈奴风土人情,军事地理事项,乃至终夜不倦。
二人见霍去病威武果决,深通兵法,甚是佩服。遂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使霍去病对匈奴各部将领了然在胸,受益匪浅。
霍去病谙了匈奴详情,便向武帝上奏道:“近日伊稚斜爱将复陆支、伊即轩也来降汉,臣与二人深谈,得知匈奴各部及单于详情,当今大势对我朝甚为有利,正是彻底消灭匈奴的大好时机,不知皇上是否有意?”
武帝道:“如何有利,且便说给朕听听。”
霍去病道:“匈奴当今有三必败,我朝有三必胜。”
武帝道:“且言三败三胜。”
霍去病道:“匈奴右部大片领土已被我朝占领,左部贤王遭前番攻击其势已衰,伊稚斜茏城主力不过数万,已成一只断了两腿的瘦狼,此为匈奴一必败;我朝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兵精马壮,帝振臂一呼,百万将士克日可聚,乃是一只猛虎,此为我朝一必胜;伊稚斜本人毒辣多疑,残暴成性,将帅为之寒心,士卒不为效命,此匈奴二必败;陛下任人唯贤,礼贤下士,体恤将卒,赏罚分明,将帅乐于效死,士卒皆愿奋勇,此为我朝二必胜;匈奴地处贫脊,物资匮乏,连年战事,已近枯竭。内不能迅速再生补不足,外不得掠我解燃眉,此匈奴三必败;我朝域广土肥,资财易聚,虽经连年战争,耗费财物,但只要陛下一道圣谕,取天下资财于万一,即足可供百万雄师之费用,此我朝三必胜。有此三败三胜,陛下何不痛歼穷寇,将匈奴赶入北海,夺漠南之地为汉有,立万世不朽之功勋,留彪炳史册之英名。”
武帝大笑道:“骠骑身居将府,放眼天下,真是千古不可多得之将才。朕有将军,可高枕无忧矣!”
霍去病道:“胡儿一日不灭,晚辈一日不安。故而时时静观天下,刻刻注视匈奴,方才有此拙见。”
武帝道:“匈奴不灭,朕夙夜不安。外甥高论,朕也颇有同感。剿灭匈奴,势在必行,然而,还须做好各项筹备,谋而后攻,方能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