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羽丰随其母何氏吃过早饭,来到主院上房给郭家老太君请安。甫一进屋,便闻得一声戏谑,“这可真是姗姗来迟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新嫁妇来呢”,说话的是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美貌妇人,瘦长脸,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上面是缕金百蝶穿花石榴红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百褶裙。
这位正是郭家三房的当家太太小赵氏,是郭家老太君的娘家表侄女,羽丰的叔母。话音一落,羽丰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又来了”。这种带有挤兑性的话,在郭家已是常事。
若说为何小赵氏总针对何氏,这中间便牵扯出一档子旧事来:十几年前,小赵氏仅育有两女,大女儿名桐桐,小女儿名施施,看着大嫂顾氏有三子,二嫂育有四子,不免觉着在郭家抬不起头来,三老爷一次醉酒又漏出些许想要纳一房妾室的心思,小赵氏一颗心犹如给人扯了下来,扔进黄连水里,苦涩难当。先是以泪洗面,后小赵氏想起自己娘家母亲也曾为爹爹纳了妾室生子,谁知那妾室自觉生了儿子,越发趾高气昂,致使自己同母亲生活很是难堪了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小赵氏也不哭了,整日里如临大敌。某一日里,见自家老爷在老太太屋里逗弄二房的幼子,很是喜爱的模样,恰逢七哥儿还小不记事,便起了先过继的心思。想着若是以后都生不了,七哥小养的熟;若是以后还能生一个,也为自己的孩子谋个先机。私下便与老爷商量,见老爷不答,咬牙去了上房找姑母诉说并允诺将来三房的一半的家业归七哥儿名下。老太君看着只小儿子还未有一子,以为是三老爷之意,招了三老爷来商谈。
三老爷一听,内心暗恨小赵氏自己生不出孩子,拿嫡庶有别做文章,不允纳妾,忙道“母亲哪里话,儿子正直壮年,现下谈过继言之尚早,纵使将来无子,也还有那么多侄儿呢”,老太君也是想着过继还早没有同意小赵氏提议。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三老爷知道自己二哥极疼幼子,又忙去安了二老爷的心,这下便被何氏知晓。
何氏知晓后,心里气的牙根痒痒,面上只淡淡说道“三弟妹也是生养过的,说不准现下肚子里面就揣着一个,哪里就生不出来了,急急的过继孩儿。我是为人母的,若是过继了去,后面弟媳又有了,七哥儿不免地位尴尬。且三弟还正值壮年,如何就这般着急了”。这事告一段落后,三老爷趁机会抬了一房小妾,小赵氏则怨上了何氏,二人也结下梁子。
满府的主人们都是知晓这些陈年旧事一二的人,也不敢插手到两位当家太太之间。大伯母顾氏出身于以孝悌、规矩严谨闻名的顾家,本人也是长了张肃穆的脸,最是不喜眼里无规矩之人,听了这话暗道:这小赵氏也是个不长记性、没规矩的,哪里有人敢拿兄嫂去做筏子说道的。只是心里再是不喜,总归是妯娌,需要长长久久相处下去的,故岔开话道:“她这都是几个孙子的婆婆了,哪里还能说新嫁妇呢,若说到新嫁妇,咱们家六哥儿的新妇倒是快要进门了。”
小赵氏虽是老太君赵氏娘家表侄女,却只生有一子二女。儿媳妇何氏一贯孝顺,又生有四子二女都教养的极好,在二人之间,不免心里有些偏向二房。听了大儿媳的话,笑呵呵道:“我同刘家老太太幼时也是相熟的,那会她便是个有品德又极知礼仪的。她那嫡出的孙女,我瞧着颇有刘家老太太年轻时的风范,跟咱们六哥儿也是般配的。”
羽丰早晨请过安后就倚在老太君身边,现下听着屋里头的话,眨巴着眼睛故作娇憨道:“祖母这话,说的甚是有理。前些日子同母亲去表姐家做客,秦家老太太就说了许多话儿夸我,我本来还想着我哪里来的这么多优点,现下却是明了了,原来我如今这般招人喜爱,是因为祖母幼时招人喜爱的缘故”。
话音刚落,一屋子的妇人们齐齐笑弯了腰。长房羽叶媳妇出身于观台书香门第崔家,此时浅蓝色银纹百蝶穿花花式的上衣,因着崔家追求名仕风范,袖子便做得比一般的宽大些,迎风飒飒。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海蓝色绣白玉兰的长裙。梳着简单发髻,斜斜一枝白玉簪子插着。很是有一番书香清冷气质,知晓六妹妹同自己娘家堂妹崔元绘是手帕交,心里是更亲近一份的。指着六妹妹笑骂道:“原还当你是想夸祖母,现在才知道你这是变着法的夸你自个儿”,三房的施施撇了撇嘴暗讽道:“你个小丫头,嘴巴上跟染了蜜似的,这么会哄人,长大了可了得。这可真是不愁找不着夫家呢”!
羽丰看过去,停止呼吸使劲憋红了脸,假装满脸羞意低了头靠在祖母肩膀上,做出一副:人家可害羞了呢,不想跟你说话的样子。老太君一下一下地摸着小孙女的小手,满脸笑容。
坐在羽叶媳妇旁边的羽康媳妇性子爽利,长得颇为明**人,现下笑的满脸潮红,显得人越发娇艳。听得施施这话,看向她娇笑着打趣道,“施施妹妹这要定亲的人家,可是不怕呢。快跟你妹妹学学,将来出了门子,总是有用的着的时候。”施施是冬日里生的,现在也不过将将是一十五岁的闺阁少女,方才出口的有关夫家话,也不过是看不过去六妹对祖母的恭维之言,再加上时常听到其母私下里对二房的怨怼之语方吐出这种话。
这下子,被素来爽利的二嫂嫂打趣立时反应过来,羞红了一张秀脸,再不肯开口说话。
小赵氏想着小女儿要订亲的人家是安定侯府的公子,虽说是庶出,但自己老爷官位也才正七品,已是眼下能结亲的最好人家了。一时间觉着心中那股子因为只有一子的郁气散去了不少,心中的喜色都飞到了眉梢,喜滋滋的道:“前些日子,我们家老爷要去信阳城办事,侯府的鸿哥儿不知道那里得来的信,巴巴的赶上老爷的车队,遣了几个侯府的练家子保护老爷安全。”施施脸上的旧红未消,又填了新红。只嘟囔着“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