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鲤鱼道:“不是鬼怪,而是神仙。”
周祝寅道:“神仙?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小鲤鱼道:“我也没有和你在开玩笑。”
周祝寅打量了一下小鲤鱼的表情,的确,他不像是胡闹的样子,于是便厉色问道:“好,就算是神仙做的,你倒是说说有哪个神仙会那么残忍?”
小鲤鱼眨眨眼:“茶神咯。”
周祝寅不解:“茶神?”
小鲤鱼道:“或者换个说法,是自以为是茶神的人。”
周祝寅听到这话,先是呆了片刻,随即做恍然大悟状:“你的意思是……”
小鲤鱼笑起来:“看来你终于开窍了,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要说我虽然破了案子,可是却没办法把杀害朱大财主的凶手告诉你了吧?因为很简单,朱大财主根本就没有被杀,还活的好好的。一个活的好好的人,当然没有杀他的凶手存在咯。”
周祝寅急切的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鲤鱼站起身来,慢慢的围着桌子踱起步子。用完全不同之前慵懒感觉的正经语调说道:“根据我的推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那个朱大财主是个嗜茶如命的人,他各方面都要讲究到极致,所以才命人打了那样一套茶具。而且这套茶具也的确让他在品茶界,甚至其他圈子内都出了名。
这个时候,一个神偷发出通知要偷走他这套世间罕见的茶具,我们这位号称天下唯一能与茶神通灵的人,肯定是死也不肯的。可是他又能怎么做呢?”此时小鲤鱼正走到周祝寅身后,轻轻用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等周祝寅回答,小鲤鱼自己自问自答的继续说道:“藏起来?对方可是个神偷,专门研究找东西的,能保证一定藏得住吗?请保镖来看守?可是那神偷自出世以来,也偷过很多武林高手之家,从未失手。
所以,这些方式都不是最保险的。最保险的方式便是让自己和茶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换句话说就是————假死。
只不过想要假死却也并不容易,自古以来江湖中就有很多人为了躲灾避祸而想办法让自己假死。有服用特殊的药材的,服下去之后在一定时间内会和死人一样,一般人看不出来。
但问题是,那盗可盗可不是一般人,他去很多包括苗疆五毒教在内的擅长使毒的门派去偷过东西。这代表那盗可盗至少不会是一个对药材和毒物完全一无所知的人。万一被看穿怎么办?
用药材不行,那请点穴高手来点自己的死穴,造成几个时辰的假死状态呢?这个方法也不行,因为那盗可盗的武功到底高到了什么地步,没人知道,就连你也只是和他比了比轻功,没有正式交过手。万一那盗可盗自己也是点穴高手,看出破绽怎么办?
想来想去,我们的朱大财主想出了一个十分逼真完美,却也残忍之至的方法。
他先叫人在自己的府邸内一通乱翻,造成外人入侵搜刮东西的假象。然后他在想办法把所有家人一个接一个的骗到养鱼池去,在那里将其杀死,再分尸丢进池内。
他应该也找了一个和自己体型相近的男人,给他穿上自己平时常穿的衣服,分尸之后丢进池子里。最后当所有人都杀光了的时候,他自己再跳入池子中,游到漂浮着穿着自己衣服的男人的尸体附近。
他把身子没入水中,只留出一颗头浮出水面。让别人远远一看,就好像他也和自己家人一起被残忍的分尸了一样。”
周祝寅听得浑身冷汗直流,忍不住用拳头使劲捶了一下桌子:“就为了一套茶具,这个混蛋用不着杀这么多人吧!”
小鲤鱼叹口气:“之所以他要杀这么多人,有两个用意:第一,那个养鱼池很大,人少的话出的血可能不够多。而死了那么多人,池子里的水早就一片血红,根本就一点也不透明了。人们光靠眼睛看是很难分辨出来那颗头下面其实还好好的长着一具身体的。
第二,盗可盗毕竟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看到尸体的几率比普通人大很多。若是池子里死的人只有他自己一个或几个,那盗可盗可能会自己也跳下池子游到他旁边去检查一下他的尸体,那样他就败露了。
而如果池子内死了那么多的人,还都是被分尸的,那种景象我光靠想象就觉得简直跟地域一样可怕。无论是谁,也不敢在深夜子时跳进那样的池子当中的。
还记得盗可盗的信上写着,他当时用火把靠近池子观看的时候,那个朱大财主的人头正睁着两只眼睛瞪着他。那不是朱大财主死不瞑目的怨叹,而是对盗可盗的嘲笑。
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盗可盗钻入了自己的圈套,等盗可盗离开之后,他便自己从池子的另一边爬出来。换上提前准备好的一套干净的干衣服走掉了。人们把池子里那个没有头的穿着他衣服的男人的身体,当成了是他的,这就是他的人头为什么在第二天消失了。”
周祝寅问:“盗可盗搜遍了朱大财主的府邸,也没发现那套碧玉茶具,难道说……”
小鲤鱼惨然一笑:“你猜对了,它当时正藏在盗可盗绝对不会去搜查的地方,也就是养鱼池的水里。”
周祝寅心情越来越激动,他拿起酒杯,刚要倒酒,一下子把酒杯放下,也学着刚才小鲤鱼的样子直接搬起酒坛子来灌了好几口。之后他把坛子用力一蹲:“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只不过为了区区一套茶具……”
小鲤鱼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看了周祝寅一眼:“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痴人和怪人,为了他们自己的某些想法,他们可以抛弃一切,甚至背叛整个世界。”
周祝寅咬着牙道:“哎,只可惜那朱大财主成功金蝉脱壳之后,现在一定早就远走高飞,世间蒸发了。让这样的家伙逍遥法外,真是让人不痛快!”
小鲤鱼道:“那个朱大财主的确是从世间蒸发了不假,但却未必远走高飞。”
周祝寅一挑眉:“哦?难道你知道他现在何处?”
小鲤鱼道:“还记得盗可盗信上怎么说的吗?他刚去到朱府的时候,对那个朱大财主为什么要把府邸建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山顶上感到十分的困惑。”
周祝寅道:“这和那姓朱的藏身何处有什么关系?”
小鲤鱼道:“当然有关系了。你仔细想一想,那个朱大财主是个茶痴,他的茶叶要最好的,他的茶具也要最好的。但是喝茶的讲究难道只有茶叶和茶具吗?我再提醒你一下,那座山的后面可是有一条小溪的哦。”
周祝寅大声道:“我明白了,是水!”
小鲤鱼点点头:“不错,我虽然对喝茶不是很在行,可是也听人说过。这喝茶啊,茶叶,茶具和水都同样的讲究。那个朱大财主之所以会把自己的府邸修建在那种地方,就是因为那条小溪。”
周祝寅皱起眉:“可是,那碧玉茶具可以随身带着走,好的水也可能在其他地方找到,怎么保证那姓朱的舍不得离开那条小溪?”
小鲤鱼道:“你错了,好的水不是那么容易找的。我相信,那朱大财主不惜把自己的府邸建在溪水旁边,就是因为那条溪水和他的茶具一样,都是世间罕有之物。
而且别忘了我们这位朱大财主茶痴的性格,他这个人,对于自己使用的任何东西,都认为是天下最好的。就算在其他地方能找到比那条溪水还要好的水,那个人也未必会承认。他肯定心里还是坚持自己发现并一直喝的那条溪水,才是天下第一。”
周祝寅道:“你是说,他很有可能还留在那条小溪附近的地方?”
小鲤鱼道:“我记得你刚才说过,你去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现在那朱府已经败落凋零,成了附近的乞丐在夜间的庇身之所了。”
周祝寅兴奋得拍案而起:“难道那姓朱的就隐藏在那些乞丐当中?”
小鲤鱼道:“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会想到,被世人认为已经分尸惨死的朱大财主,现在竟然化身乞丐依然住在自己的府邸之内。
那朱府地方很大,房间甚多,乞丐们没必要都挤在一间内,应该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领地。或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的朱大财主就会从他讨饭的袋子里,掏出那套碧玉茶具,用山后的泉水泡一杯茶。自己一个人在月光下,继续和茶神进行着交流。
对于他来说,金钱,地位,权力,女人,甚至家人,都不重要。他已经全身全意的,投入到了茶神的怀抱里了。”
周祝寅此时脸上稍微冷静了些,有些犹疑的问道:“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有证据吗?”
小鲤鱼道:“没有,这都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只不过想要证实我的推测十分的简单,找一个认识朱大财主的人,夜里的时候带他一起去检查一下朱府里面的乞丐就行了。”
周祝寅道:“好,我这就马上回去,安排人夜间抓捕那姓朱的畜生!”说完转身便要走。
小鲤鱼抬手拦道:“慢。”
周祝寅回头:“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小鲤鱼道:“关于案子的事情没有可说的了,我只是觉得你带人回去抓捕那朱大财主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周祝寅道:“那盗可盗只说让我帮助他破案,又没说不让我抓人?”
小鲤鱼道:“可是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盗可盗就真的变成失手过了。你想,朱大财主做这些事的目的就是不让盗可盗得到自己的碧玉茶具。虽然过程有些惨烈,但从结果上来讲他的确成功了。
盗可盗绝不会愿意将自己被骗之事公之于众的,而且别忘了,他现在手上有救郡主的解药。你派人去抓了那朱大财主,势必要把他本人和他那套茶具带回衙门。如果盗可盗以解药相威胁,让你们衙门把人和物交出来,你交还是不交?
我了解你的性格,那个时候你肯定会为了郡主的安全把人和东西交出去的。既然早晚都是盗可盗的,你何必多此一举,中间再费一道手续呢?直接把我刚才推理的结果告诉盗可盗,怎么处置那个朱大财主,就任凭他去吧。
我相信以那贼的对这件事的愤怒程度,对朱大财主的惩罚,只会比你们官府更狠,不会更轻。”
周祝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看得出来他内心在进行着某种挣扎。
小鲤鱼摆摆手笑道:“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具体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反正案子破了,我的事做完了,之后你爱做什么随你的便。只有一条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参与了这个案子。”
周祝寅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说关于你的任何事情,你以为我乐意让你抢风头啊?此案实在紧急,郡主安危要紧,就此别过,后……”
周祝寅刚想说后会有期,突然想起来自己对宁秀王的保证:郡主拿到解药之日,便是自己领死之时。一时间,周祝寅的心里百感交集,竟然险些落下泪来。
他与小鲤鱼几年前因为一个案子偶然相识,当时小鲤鱼推理出来案件的凶手,可那凶手身世悲惨,又是被逼无奈才去杀人。小鲤鱼以自己以后会帮周祝寅破三件他无法破的案子为交换,让周祝寅故意放掉了凶手。
现在,三个案子的次数用完了,他和小鲤鱼要说再见了。
是真的再见,永远的再见了。
虽然双方都已约好,三个案子之后,恩怨两清,谁也不再见谁。可是此刻,想到自己真的要和小鲤鱼阴阳两隔,周祝寅还是感到异常的伤感。
小鲤鱼看看他:“怎么啦?”
周祝寅心想,反正今后我们早已说好再也不见面了,此时又何必和他说真话?周祝寅不喜欢让他人怜悯自己,于是笑道:“你我即将分别,且之后很难再见,不如共饮一杯吧。”
小鲤鱼想了想:“好啊,你用杯我用酒坛。”
周祝寅道:“不,我用酒坛。”
说完,周祝寅将自己之前所用的酒杯倒满递给小鲤鱼,然后自己则抱起酒坛向前一举:“干!”
小鲤鱼虽然有些奇怪,不过也依然拿起酒杯:“干。”
小鲤鱼先将杯中酒喝完,端着酒杯静静的等着周祝寅。
周祝寅把酒坛子举过头顶,像被困沙漠多日终于见到水的人一样,疯狂的喝着。
终于,周祝寅将一坛子酒饮尽,豪爽的一笑。之后和小鲤鱼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