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小鲤鱼走进一座酒楼内,正是午饭时间,一楼大厅内人满为患已经没有空桌。小鲤鱼便要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同时点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这顿饭几乎要花掉他身上所剩下的所有银子,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在吃午饭的时候就用心的品尝午餐有多么美味,绝不去想晚餐到底该怎么办。
正吃到一半的时候,门从外面直接打开了,一行五六个人影走了进来。按规矩跑堂的有事进来应该先敲门询问的,既然没有敲门那就代表来的是不守规矩的人。
而不守规矩的人,通常都很麻烦。
小鲤鱼心中叹道:哎,那只破鞋子的霉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完啊。
但他表面上却没有做任何表示,依然自顾自的吃着菜,喝着酒,就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进来的这五六个人全都身高体壮,且服饰精致考究,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不到五十岁的短须男人。进屋后看到小鲤鱼并没有理会自己,先是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悦的神色,不过马上他就调整好了情绪,挂着微笑抱拳道:
“请恕我等失礼,敢问阁下可是神探萧梨玉萧少侠?”
小鲤鱼喝了一口酒道:“抱歉,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神探和少侠,只是个过路的渔夫而已。”
短须男人笑道:“萧少侠不必过谦,在下乃是威龙门现任掌门孙舞霄,闻得萧少侠芳迹在此,特来拜会。”
小鲤鱼一挑眉道:“我一路走来,留下的只有沾满臭泥的脚印而已,你们是从哪里闻得我的‘芳迹’的?”
孙舞霄道:“那金刀客赵达通与我是好朋友,萧少侠一定没有忘记,那赵大侠刚和萧少侠有过一段交集。”
小鲤鱼微微一笑:“哦,原来是那南砍猛虎、北剁蛟龙的赵大侠。这也真是有趣,你是威龙门的掌门,竟然和外号是专门拿刀剁龙的人是好朋友。”
孙舞霄其实根本不认识赵达通是干什么的,他听都没听过这个人,他是接到了云上飞派人传来的消息才得知小鲤鱼的下落的。只不过云上飞特意叮嘱,如果小鲤鱼问起来,绝不可说出消息的来源,就说是一个叫赵达通的刀客告诉他的。
孙舞霄笑道:“萧少侠说笑了。”
小鲤鱼别有深意的说道:“这也怪我,看错了那位赵大侠,我还以为他是个又蠢又笨的家伙呢。没想到竟然是真人不露相,原来那赵大侠早就看穿我的身份了,还特意去告诉了你们。要不是听你们亲口承认,我还以为你们是认着腰间的野花找到我的呢。”
孙舞霄心底里顿时一惊,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竟然惹得小鲤鱼开始怀疑了。因此更加谨慎的说道:“萧少侠误会了,我们和那野花毫无关系,萧少侠为何要这样想呢?”
小鲤鱼笑道:“因为你们说我留下的是芳迹嘛,我这个人这么臭,能留下芳迹的,只能是身上戴着的花咯,你说是不是?”
孙舞霄看到小鲤鱼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道小鲤鱼到底是真的看破了,还是在开玩笑。不过现在他也不在乎了,本来他就对那云上飞祖孙毫无好感。这次只要能找到萧梨玉他就满足了,至于会不会给那祖孙俩带来麻烦,他无所谓。
因此孙舞霄清了清嗓子道:“萧少侠,在下此次前来拜访,是有一事相求……”
小鲤鱼摆了摆手:“哎,如果你是想要和我请教打渔的事情,那我很乐意告诉你。要是问别的事情,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并没有传说的那么神。你也应该知道,那些说书先生嘴里总是喜欢夸张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孙舞霄面色忽然凝重道:“在下久在江湖,也知道像萧少侠这样的世外高人是不屑于参与武林争斗的。若非万不得已,在下不会来惊扰萧少侠。只因我那犬子被人诬陷成了杀害回丰镖局少东家凶手,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下三天了。
三天之后,若我再拿不出犬子被诬陷的证据,回丰镖局便会来我威龙门强行要人。到那个时候必定引起两派的死斗,我威龙门与回丰镖局均是武林大户,一旦发生争斗,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武林豪杰会被卷入这场争斗之中。到那时很可能是血流成河,横尸遍地,人间变地狱。为了避免如此浩劫的发生,恳请萧少侠出手相助,洗清犬子的冤枉,从而化解两派的恩怨,也能挽救众多的生命……”
小鲤鱼淡淡道:“江湖之大,浩浩汤汤,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条小鱼而已。惊涛骇浪我压不住,鲨鱼火拼我更是管不了,请回吧。”
孙舞霄因为咬牙太过用力,导致两腮微微鼓起道:“萧少侠,你就真的忍心看到武林中那么多的人纷纷殒命吗?”
小鲤鱼冷笑道:“哼,如果你们真想打,不用扯这些恩恩怨怨,即使互相踩了脚一下,你们一样打得起来不是吗?”
这时孙舞霄身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气不过去了,上前一步喝到:“姓萧的,你不要不识抬举!今日你若不肯去和我们替少爷破案,我就要你先去给我们即将战死的兄弟们陪葬!”
小鲤鱼冷笑道:“冯掌门,看来你不但不太会教育儿子,也不太会教育手下啊。”
孙舞霄此时也对小鲤鱼对自己的态度十分的愤怒,不过他还是强压怒火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毕竟他现在是威龙门掌门,年龄又是小鲤鱼的长辈,若是先出手,传出去必定会不好听。
不过,他也很难咽下小鲤鱼对自己的这口气,于是他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位徒弟。那徒弟心领神会,仓啷一声抽出腰中的一把宽面短剑。
小鲤鱼笑道:“哦,这把剑看着倒是挺奇怪的,俗话说越奇怪的兵器越难练,但一旦练成要比常规兵器威力大很多。只是不知道,你这把奇怪的剑练的怎么样,是不是徒有虚表呢?”
那徒弟双眼冒火:“哼,你马上就知道了!”
小鲤鱼道:“我看这样吧,这里毕竟是人家的酒馆,动手打坏了人家的家具多不好?不如我就坐在这里让你刺上三剑,你若刺中,我随你处置。你若刺不中,从今往后不许你再用剑,省的再糟蹋剑这种兵器,你看怎么样?”
那徒弟狂吼一声:“我一剑就能要你的命!”话刚说完,他便举剑朝着小鲤鱼的面门刺去。
一剑,两剑,三剑。
小鲤鱼真的就乖乖的坐在饭桌后面的椅子上,只是稍微动了动上身就把他的三剑轻松的躲过去了。
那徒弟见三剑落空,心下更怒,刚要挥动胳膊刺出第四剑。孙舞霄突然上前一步,抬起右臂一托他的胳膊肘,顺势往旁边一送,那弟子便狼狈的摔到了地板上。
孙舞霄道:“既然说好了三剑,就是三剑,我们威龙门之所以有如此威望,就是因为我派从上到下都是说话算话的主。若不是看在大战在即需要用人的份上,我现在就废了你!”
那弟子急忙扔掉手中的剑跪在地上磕头道:“师父,我错了!我给威龙门丢脸了!我不敢求师父饶恕,只求师父你宽恕几日,让我等到开战的那一天。我保证,在与回丰镖局的血战中,绝不会活着回来!”
师徒二人这一番对话说的慷慨激昂、悲壮无比,任凭谁看了都会觉得感动。然而小鲤鱼却不以为然,从桌子上拿起酒杯来放到嘴边喝了一口,一副好似在看滑稽戏的样子。
孙舞霄此时其实也对这小鲤鱼恨透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无奈再过三天,就是他们与回丰镖局决战之日。他刚才通过那三剑,已经看出小鲤鱼的武功绝非寻常之辈。
就算拼尽全力能够战胜小鲤鱼,威龙门自己势必也会损伤不少,到那时岂不是让回丰镖局坐收了渔翁之利?因此,虽然心中对小鲤鱼恨之入骨,孙舞霄还是一抱拳道:
“既然萧少侠不肯出手相助,那就恕我等打扰了,告辞!”
孙舞霄一行人刚要转身往门外走,门外又进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身上穿着黑色的男士衣服,但很明显看得出来十分的不合身。两个人的头顶都戴着一顶大宽檐斗笠,斗笠边缘还坠下一尺来长的黑纱遮住了两个人的面庞。
孙舞霄一见,有些吃惊的说道:“灵儿,你来干什么?”
只见那两个黑衣人同时把头顶上的斗笠摘下,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斗笠底下是两个年轻的女人,其中一个年龄小一些,从站的位置和脸上的表情来看,她应该是另一个女人的贴身丫鬟。
而另一个女人,长着一张绝美的脸,五官如最上等的官窑青花瓷器一般的精致与典雅。她不像一般的漂亮女人给人一种轻浮美艳的感觉,而是从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端庄温婉的气质,让你觉得对她产生邪恶的念头都是一种罪过。
只是这张绝美的脸孔,现在却从眉眼中透露出无法掩盖的悲哀之情。任何男人看了她现在的样子,都会忍不住心疼的。小鲤鱼也是男人,自然也不例外。
绝美的女人道:“孙伯父,我听说你们找到神探萧少侠的踪迹了,他现在是阿飞最后的希望。我一想到这个,就实在无法再家里呆下去,便匆匆的赶来了。”
孙舞霄道:“哎,灵儿,我们找到了萧少侠不假。可是那萧少侠不愿管我们的闲事,所以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那回丰镖局的人动飞儿一根汗毛的!”
说罢,孙舞霄起身便想要往外走。他以为绝美的女人会立刻跟上,没想到那女人却直直的走到了小鲤鱼跟前:“你就是萧少侠吧?”
小鲤鱼只好点点头。
女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萧少侠,我是阿飞没过门的媳妇,我叫凌灵儿。我知道阿飞绝不会是杀人凶手,他一定是被陷害的,可是我自己没有本事替他洗清冤屈,只能来求萧少侠。如果萧少侠肯出手相助,小女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萧少侠实在不愿相助的话,我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我和阿飞早已约定好,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他若是死了,我便和他死在一起。”
小鲤鱼看了看她道:“你刚才说,为了能救那个什么阿飞,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凌灵儿道:“不错,只要我能做到的,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肯。”
小鲤鱼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好,如果我的条件是,我要是救了阿飞,你就得成为我的妻子,你还愿意么?”
几个威龙门的徒弟听后立刻全都抽出了兵刃大吼道:“臭小子,你说什么?你敢侮辱我们少爷不成?”
连孙舞霄此时都攥紧了拳头,狠狠道:“萧梨玉,你不要太过分了!”
小鲤鱼满不在乎道:“我又没问你们,我在问她啊,你们叫什么?怎么样,凌姑娘,如果我救阿飞的条件是要你成为我的女人,你还肯不肯。”
两行晶莹的泪水从凌灵儿的腮边滴落,她一动不动的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努力挤出笑容:“只要萧少侠肯救阿飞,我愿意死心塌地的侍奉萧少侠一生!”
小鲤鱼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凌姑娘,你起来吧,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答应替你去救你未来的夫君了,条件嘛,嗯……我要一壶二十年的竹叶青,我想这凌姑娘你总办得到吧?”
凌灵儿大喜过望,从地上爬起来感激道:“多谢萧少侠!别说是一壶,就是一个酒窖都行!”
小鲤鱼道:“若是真得了一个酒窖的好酒,我非直接就醉死了不可,哈哈哈。凌姑娘还有众位威龙门的弟子,你们先去楼下等我们。我有两句话和孙掌门说,说完,我们就一起下去。”
凌灵儿和众位弟子纷纷看向孙舞霄,孙舞霄点了点头,两个女人便重新戴上斗笠,和一众弟子一起下楼去了。
等人走远了之后,孙舞霄问道:“萧少侠,你想和我说什么?”
小鲤鱼本来脸上还带带着刚才和凌灵儿说话时候愉快的笑容,此时忽然沉下脸,走到孙舞霄身边一字一顿道:“你要是一开始就以一个想要救儿子的父亲的身份来求我,不扯那些江湖大义,我早就答应你了。”
孙舞霄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小鲤鱼道:“你真的是为了救你的儿子吗?可为什么我从你的话语中,听到的全是什么无辜的生命,威龙门的名声,还有那些空洞无味的豪言壮语呢?为什么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的,是对即将失去地位的恐惧,而不是对儿子的感情呢?
不错,你的确也是想救你儿子的,我并没有否认这一点。但你更看重的是你威龙门的名声,看重的是你在江湖中的地位。知道我为什么又决定帮助凌姑娘了吗?
因为我在她的眼里,没有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到的只有她对你儿子的爱。
你唯一的儿子,在你的眼里却不是唯一的牵挂。
但在她的眼里,却是她的全世界。
可她依然愿意为了拯救你的儿子,抛弃她眼中的全世界,甘愿委身与我。她当然知道,如果真的那样做,她永远都会活在悲伤之中。可是她依然愿意,为什么?因为她明白,真正的爱,有时候就是放手。
可是,满嘴江湖大义的你,明白这个道理么?
当然,这些话你自然不肯对外说出去的,我也不在乎。你就跟外边说我是看在你未来儿媳妇的美貌上才肯帮你的吧,我无所谓。让别人都知道我喜欢美女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呢,以后会有更多的美女来找我,呵呵呵呵……”
说完,小鲤鱼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现场只留下了孙舞霄独自站在原地,他的额头上冒出微微的冷汗,牙关紧咬,双目凝滞。
他现在心中到底是愤怒?还是羞愧?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没有人知道。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