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黑裙
大自然从来不欺骗我们,欺骗我们的永远是我们自己。
——卢梭
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是多少文人雅客向往的身心和灵魂的栖居地,这般佳境想必是可入画,可入诗,亦可入梦。而现世中确有这么一处纯净美丽的地方,那就是被唤作“塞外桃花源”的喀纳斯。
我们早上四五点出发,从乌鲁木齐到喀纳斯,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被车窗外不断变幻的风景吸引,浑然忘却了行途的遥远和疲累。
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两边寂寥的戈壁滩、亮白的盐碱地、散落的沼泽、零星的草甸子等交互闪现。晨曦的阳光静静地,柔柔地,由深至浅,一圈圈地晕染其中。我恍若置身天然的画廊,左眺右望,惟恐错过了某处风景。
车嘎然停下,导游下车转了一圈,回来说:“前面的车撞死了一头野骆驼,它躲过了难熬的寒冬,却没能躲过一场意外。从前这里可以看到成群的野骆驼、野马、野羚羊,如今很少见了!”我探身望去,见倒地的骆驼如小山,挡住半边路。车绕过前行,忽旋起一阵风,极似叹息。
到达布尔津时暮色渐起,这里以红顶白墙的欧式建筑居多,沿着窄街漫行,好似走进梦幻般的童话小镇。我们在此歇息一晚,次日清晨起身去往喀纳斯。
这一路的沿途林木幽深,溪水流淌,与来时的荒寂景象完全不同。西伯利亚系的红松、落叶松、云杉、冷杉等汇集成青郁的密林,峡谷间有大片绿罗裙般的芳草。草地上有几座哈萨克族毡房,远看像朵朵白色的“大蘑菇”。
过了贾登峪,沿喀纳斯河向北,到了最有名的三道湾——卧龙湾、月亮湾、神仙湾。每一道湾处,导游仅留给五分钟拍照的时间,匆匆一览,却令我神迷心醉,再也忘不掉它们的“容颜”。
卧龙湾湖心有一小岛,形似蛟龙,静卧在碧水中,像是在安详地休憩。月亮湾如一枚月牙形绿宝石,镶嵌在山涧丛林中,绿得清润,绿得翠亮。再看那神仙湾,绿水环抱的一个个小岛,被腾绕的雾气浸润着,透出纯净至美的灵性。
我们继续行进,到了喀纳斯湖。喀纳斯为蒙古语,有说意为“美丽而神秘的地方”,也有称“可汗之水”,是阿尔泰山上融化的冰川雪水汇流成的天然湖泊。站在岸边远眺,湖水在阳光的照射和淡雾的映衬下,一片绿,一片蓝,或深或浅,忽淡忽浓,真是秀美极了,清逸极了。
喀纳斯湖如弯月形的豆荚,我总疑心会有豆子欢快地蹦出来。同行的朋友笑着说:“你可看好了,没准会钻出个水怪呢。”
相传喀纳斯湖中有巨型水怪,有一种说法称水怪乃是浑身赤红的大哲罗鲑鱼,当然这只是传说,没有人见过它的真容。不过在我看来,一个湖如果没有传说,就像一个人没有过去,会缺乏沧桑与厚重感。
我们登上一艘白船,沿湖缓缓行进,两侧青山雪峰,宛若进入仙境。湖面上倒映着澄碧的蓝天、洁白的云彩、如黛的山峦、挺秀的树木,像是一幅绝美油画,人坐在船上,似游走于山水画卷中。船舷激起的水波,将画揉皱、挤碎,仅一瞬又舒展开来,愈发清美出尘。
远远的,一阵歌声踏水而来,听导游说是哈萨克人用冬不拉弹唱婚礼歌。他还说水岸边正举行婚礼,哈萨克族信守纯洁、坚贞的爱情,离婚率近乎为零。他们唱了一曲又一曲,听上去古朴、奔放,难怪说“骏马和歌是哈萨克人的翅膀”。
船停靠岸边时,我仍沉醉在风景和歌声里。随后我们去寻访神秘的“云中部落”,他们是居住在喀纳斯河谷一带的图瓦人。
喀纳斯村、禾木村、白哈巴村是中国仅存的图瓦人村庄,现有居民两千余人,对于图瓦人的身世,当地人认可的说法是成吉思汗西征时留下的后裔,蒙古族的一个分支,保留着自己的语言和独特的风俗。
我们去了喀纳斯村,一进到村中,看见一排排的木楞房,青青袅袅的炊烟,使人感觉误入桃花源。当地人长年住原木小屋,以游牧、狩猎为生,在清水畔,在丛林间,在诗情的月光下,过着原始简朴的生活。
我们脱去鞋子,围坐在牧民家的地毯上,桌上摆有酸奶、奶疙瘩、酥油、馓子等,可随意品尝。好客的女主人端上自家酿的马奶子酒,唱起祝酒歌。她说这酒“打腿不打头”,当地有人能一气喝十八碗,放下碗,仍能跃马纵驰。一杯杯美酒入口,暖心又暖胃,让我体味到一个民族火一样的热情。
门外进来位穿戴新潮的年轻人,是“旱獭乐队”的队长迭力克,为我们吹奏苏尔。苏尔是古时的胡茄,用一种芦苇杆制成,别看它只有三个音孔,在乐师手上,却能吹奏出风声、雨声、树叶声、流水声、动物的吼叫等上百种声音。
一曲终了,又进来三位乐手,怀抱着马头琴、吉它和大鼓,表演起《黑走熊》《图瓦故乡》等曲目。最令我惊诧的是呼麦表演,声音从喉底发出,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穿山渡水而来,伴着低沉粗犷的琴声、鼓声,声声入耳侵心。
图瓦人认为万物有灵,敬畏大山,从乐曲中便可听出。或许在他们看来,岩石是山的骨骼,草木是山的秀发,大地是山的肌肤,流水是山的眼波,而大山千百年来也一直护佑着这里。牧民们得以依山而居,傍水而生,用乐声与大山对话。我沉浸在美妙的音籁中,听得心醉了,人也痴了,不知天上人间。
之后迭力克的一番话,却让我心中生出柔软的疼痛。他说随着当地旅游业的不断扩充,给古老文化带来冲击,苏尔和呼麦这种高难的吹唱技艺已没人愿学,“音乐活化石”面临失传。
我脑海中出现了那只倒下的骆驼,它或许只是想越过公路到一汪小水塘边饮水,微小的愿望却化为残梦支离。旅游帮助牧民增加收入,但也带来喧闹与浮躁。庆幸的是,听导游说政府已在采取措施,比如说增设野生动物救助站、湖区限定游客人数、抢救整理民间乐谱等等。
多数图瓦人除本族语言外,还会用蒙古语、汉语、维吾尔语、哈萨克语交流。当然不会也没关系,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人们,心灵如雪山上的白雪一样高洁纯净,只需一个眼神或动作,便彼此意会,连语言也显得多余了。
喀纳斯的一山一水都是诗,一村一景皆入画,它们和这里的人一样,都是有灵性和智慧的。但愿这片净土能亘久留存,若某一天,我们不堪俗世的烦扰,可到这里放空自己。于秀山碧水间,观山岚,听风吟,品香茶,洗尽心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