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云广
异想天开给生活增加了一分不平凡的色彩,这是每一个青年和善感的人所必需的。
——巴乌斯·托夫斯基
多年前一个晴朗的夏日,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片轻羽状的微云。我与一位驴友一起登攀一座高耸的野山,仿佛冥冥中注定般,竟遇上了一道难忘终生的风景。
行至半途,疲惫、燥热而又干渴难耐之时忽逢一片松树林,隐约中有潺潺水声从林中传出。我们强提“真气”直奔林间,在一条清且浅的溪水边一番痛饮。
痛饮罢,沿溪行,步行数十步,有朗朗书声入耳,不觉加快了向前的脚步。但见一个用布条拼成却做工精巧的书包挂在旁逸斜出的松枝上,松枝下面是倚在树旁的两个少年。那是一对姐弟,都着一身素装,都踏一双布鞋,端坐在一块干净的青色平石之上,正聚精会神地读书,全然未曾察觉到有两个陌生客的走近。
姐姐的声音刚刚停歇,拄着胳膊作沉思状,弟弟则背诵诗句出声,却是贾岛的那首名篇《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我们此番并不为寻找所谓“云深不知处”的隐者而来,却也不妨再现一下“松下问童子”的情节。姐弟俩来自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难得的是,虽是星期天却不贪睡,早饭后沿着一条比我们的登山路要走得轻松也近上许多的捷径来到山腰的松树林中,一学就是半日。
背靠一棵松树,脚下一溪清水,松树下、清水旁的两个“童子”拥书而读,读给青松听;读给溪水听;读给山花山草听;读给山虫;山鸟听,当然也在客观事实的层面上读给了我们两个过客听。声音稚嫩而响亮,足以唤起我们对自己童年的点点回忆。
多年之后的今日,这幅带着诗情的“山中松下读书图”依然清晰如昨,恰似自己读书于青树下的情景。
上小学时,也是一个夏天的假日,父母在田间劳作,自己则在地头的一棵白杨树下提笔展纸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作业很快完成,禁不住卖力歌唱的知了的“蛊惑”,遂爬上了大树。
见势不妙的知了抖动翅膀飞身逃到另一棵树上,缓了缓神继续歌唱。而那时的自己则把一个用杨枝做成的“金箍”戴在头上,时而靠在树干上舞动撸掉叶子的一根木棒,时而手搭凉棚远观一望无际的冀中平原,自己俨然就是孙大圣下凡了。待下得树来,作业已经被“不识字”的清风调皮地翻动了一地,如若再迟一步估计作业就要重新来写了。
上中学时,座位临窗,打开窗户,教学楼外的大树绿枝条就会穿过防盗网伸进教室。有一次,上晚修课,夏雨淅沥不停,我把窗户推开,就这样,外面的风声雨声与知识殿堂里的读书声畅通无阻地汇合并拥抱。一颗颗晶莹的雨珠从翠绿的叶子上滴落,滴在窗台上,落在掌心里。
才情充溢的同桌触景生情,挥笔写下“雨中青叶树,灯下黑发人”的诗句,一改唐代大历十才子之一司空曙原诗“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萧瑟秋气。雨打青叶叶更青,叶旁伴有读书人,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青年志气!
北京故宫博物院收馆藏着一幅明代有着“画状元”之美誉的画家吴伟的绢本画——《树下读书图》。图中着意显示的是一位中年文士的隐逸情调,虽然环境看似清幽,人物看似潇洒,却也难掩被纷繁世事所浸染的荒意,难掩被无情岁月留下的沧桑印痕,终究是没有了人之青少年时期的那份纯净。他的同样以树下读书为题材的另外两幅画作《观瀑读书图》和《临流读书图》也同样如此,而且色调也一例地偏黄偏暗,画卷上负载的绝非是一种朝气和盛气。
读书一如听雨,同是听雨,少年听雨、壮年听雨和老年听雨就大不相同。阶段不同,取向不同,况味不同,心思不同,而移情于物之后,雨声自然也就显得不同了。这一点有南宋词人蒋捷的一首《虞美人》为证。
或悠然、或纯真、或激扬,读书青树下的年少学子总是一幅值得深深怀恋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