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日上三竿了,小林还赖在床上,写完日记后,凌晨三点才上床的他,睡意还没尽褪去,迷迷糊糊间,他察觉到家里来了客人。
“你经常帮家里招呼客人吗?”下一秒,客厅传来母亲和蔼的声音。
“嗯,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奶奶也在四年前发病去世了,我们家欠了很多债,爸爸是我当下唯一的亲人,我不希望他太辛苦。”小姑娘羞羞答答道。
男孩听到声音,瞬间清醒了,两眼一瞪,从床上跳了下来,急忙换上衣服,打开了门。
果不其然,客厅里,父母在看电视,一旁坐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女孩穿着一身牛仔裙,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小莎”男孩惊慌失措。
“小林”女孩倒是十分欢喜。
“你怎么来了?”意外之余,小林有些许惊慌失措。
“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们刚去买早餐看到小莎,就请她来家里玩了,她家的早餐老好吃了,快来尝尝。”小越微笑着握着小莎的手。
“小莎,你过来一下”男孩面无表情,快步走进了房间。
小莎有些奇怪,但还是径直朝房间走去了。
不一会儿,门被轻轻关上。
坐在客厅的老林和小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他们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儿子的秘密,谁知道,这姑娘精得很,老早知道他们要套话,一个劲地转移话题,问了老半天,啥都没问出来,倒是儿子因为户口问题,晚上学的事情,没谈几句就被女孩知道了。
“你没跟我爸妈说吧。”房间里小林盯着小莎的眼睛,轻轻道。
女孩能够清晰听到男孩的心跳声:“没经过你的同意,我怎敢跟叔叔阿姨讲?”
“那就好,千万不要让我爸妈知道。”小林长舒了一口气。
小莎点了点头,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又眨了眨。
小林这才长舒了口气,转身要开门。
“小林”小莎拉着小林的手。
小林转过了身,又把目光投到了小莎脸上。
这时,小莎低下了头:“你能不能原谅我爸爸?”
小林愣住了。
“你原谅我爸爸吧,小林,他也是被逼疯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很后悔,他愧对你……”女孩声音有些哽咽。
见状,小林把女孩揽在怀里,八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一直如同噩梦般缠绕着他,但每每想起那个场景,他就格外想念小莎,想念那个为了自己,被人推下楼道的女孩。
“好,我答应你”小林拍了拍小莎的肩膀,安慰小莎。
午饭过后,小莎拉着小林四处逛。
四年了,她对这里早已了如指掌,在心底,这里已经成了她的家。
“小莎,你,你奶奶。”小林撇了一眼小莎。
小莎愣住了,随即抹了抹眼睛:“奶奶走了,就在那天。”
那段时间,简直是她生命的水逆期,奶奶走后,落下一屁股债,在给奶奶奔丧的期间,爸爸也被学校辞退了。
悲伤了好几秒,小莎似乎想到了什么:“小林,今天是星期天,明天就要回学校了,你今晚就要走吗?”
小林眼珠子来回转了几下,点了点头。
小莎停住了脚步。
见状,小林转过了身。
“小林,我一直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们都很担心你,你爸妈百忙之中抽时间来陪你,就是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
小林低下了头。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分钟。
小莎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了。
看着小莎远去的身影,小林心乱如麻。
他很了解小莎的个性,如果不跟小莎说实话,她可能以后也不会理睬自己了。
“等等,小莎”。
小莎回过了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林才抬起头,大喊了一声:“小莎,再见”。
小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过身子走了。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当空,但男孩的世界,随着那个女孩远去的背影,慢慢变成了灰色。
他多希望,多希望能乘着一叶小舟,和小莎飘荡在大海中央,然后把心中的秘密,一一告知那个女孩,也许那个机灵的姑娘,能给自己出点主意,但自己不能这样做,他不能连累小莎,除了父母和崔叔叔,她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亲密的人,他又怎么忍心,让自己那堆破事,扰乱她的生活秩序?她已经很不幸了,实在不忍再看到她受苦,如果换回平静的生活,注定要受苦,那这个苦,就由他一个人承担吧。
他转过身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有时还会停下来,但犹犹豫豫愣是没回头,回民宿二十分钟的路程,被他游移不定走了一个小时。
吱呀,小林进门的声音,把在客厅打盹的老林吵醒了。
“回来了,小莎呢?”在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的小越撇了一眼小林,随即又把目光投回了电视屏幕。
“今天店里客人特别多,她回去帮忙了。”小林边说边走回房间,轻手轻脚关上门,拉开了门旁蓝色的行李箱,从中小心翼翼拿出一本蓝色的日记本。
“小林,趁着太阳猛烈的这阵子,你好好休息一下,再过一两个时辰,我们出去走走。”房间传来客厅母亲的声音,男孩嗯一声,客厅里电视的声音,瞬间被调低好几分贝。
小林倒也是配合,故意把拉窗帘的声音提高,打了个哈欠,作出休息前奏的模样,随即钻进被窝,用手机打灯,翻开了那本日记本,脑海中浮现出小莎的样子,那个拥有雪白肌肤,白里透红脸颊,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女孩,想起来好多年前,她还是个扎着两朵喇叭花,害羞的臭屁孩呢。
男孩嘴角不自觉往上扬,转瞬又暗淡了下去,她将成为这本日记唯一的女主角。
当一个人高度专注去做一件事情时,是会无视时间的存在的。
小林抬起笔,看着眼前这两页密密麻麻的字,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写点啥,但不得不止住了笔,按照小莎一律的个性,要是继续写下去,她又该嫌自己哆嗦了。
他推开被子,把日记放回行李箱,拉开了窗帘。
这时,外面的暑气已经没那么猛烈了,太阳的半个身子钻进了云层,朝沙滩望去,可以看到稀稀疏疏的人影,以及来回盘旋的海鸥。
小林推开门,客厅只有父亲一人,正斜靠在沙发上睡得香。
他移步到母亲房间,母亲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大罐小罐的不明物体,摆满了一桌。
看到小林,小越撇了眼客厅的丈夫,做了个嘘的手势,本想靠看电视支开丈夫,谁知那货粘得像502胶水,怎么赶都赶不走,好不容易睡着了,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实在不想再拖了。
爱情最可悲的状态,不在爱而不得,不在割袍断义,而在拖泥带水。
丈夫的忽冷忽热,时离时现,让她几近崩溃,反正这么多年,她孤零零地带着儿子,啥苦头没吃过。
这次,她只求个痛快。
不过,在此之前,她想弄清楚,丈夫究竟有没有爱过她,或者只是把她当成了替代品?
据她所知,在她之前,老林——林源,有过一任女友,姓白。
说起白小姐,她不知道该恨好,还是该感谢好,因为如果没她,小越压根遇不到老林。
之前,她偷偷托人调查过白小姐,加上从婆家人口中知道一些信息,对这位白小姐和丈夫老林的往事知道得不少。
白小姐出生于书香世家,是家中的独生女。
初次见白小姐,林母就被她的书香气吸引住了,闺女长闺女短地叫,别提有多喜欢这位人间尤物。
但当握过她的手后,林母心就凉了半截,回家后说啥也不同意这桩美事。
为什么?
用林母的原话来回答:“这姑娘的手太嫩了,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儿,这种女孩子,你能指望她以后做个贤妻良母吗,不得像个祖宗那样供着?”
林父也在一旁附和:“顺境还成,人生起起落落,时过境迁之时,能指望她做个贤内助?我看呐不做拖油瓶就好喽。”
林父母做了一辈子农民,没啥出息,他们把整副心血,都放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
好不容易辛辛苦苦供儿子上大学,眼看着毕业在即,前途一片光明,在别的事情上怎么作都没关系,但事关人生大事,必须得听他二老的。
他们先是找到了白小姐,口没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可白小姐是爱着林源的,她死活不肯放手。
林父母灵机一动,找到了白小姐的父母,又是胡乱一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林父母勃然大怒,没想到含辛茹苦,宝贝大的女儿,在别人眼里竟一文不值,说啥也不同意他俩继续交往,白姑娘哭哭啼啼的,连毕业证都没拿,就被送出了国。
这回林父母可乐坏了,老林就哭惨了。
他毕业设计做得一塌糊涂,也没心为职业生涯做准备,和父母赌气,学也不上了,白天窝在家里睡觉,晚上买醉在小镇瞎逛。
彼时,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小越,念完中专好几年了,在离家19公里的私企当文员,虽说收入不错,但每个月工资刚发下来,除了伙食费和两百块零花钱,其余都要上交给赌鬼父亲。
父亲拿到钱,就拿去赌,赢了喝酒庆祝,输了喝酒解愁。
有时,他喝得伶仃大醉,会摔东西,拿椅子坐在院子里大闹,邻居一个个怒不可遏,她感觉丢人,但被父亲从小揍到大的她,压根不敢跟父亲说个“不”字,想着随他去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能少回家就少回家,下班后,就去做起了兼职,到凌晨一二点,才骑着个自行车开几里路回家。
她常常在半路看到醉酒的林源,心里既厌恶又害怕。
直到有一次,几个骑着摩托车的黄毛小混混,在半路把小越拦住了,想轻薄她。
醉醺醺的林源老远看到就冲了上来,对其中一个混混伸手就是一拳。
混混之所以能混,就一定有他能混的资本。
拳头被混混巧妙躲开,混混的注意力由小越身上,被转移到了林源身上。
小越吓坏了,附近的房子,都没了灯火,她想求救也找不到人家,只好撒腿就跑,边跑边往后看。
直到回到家关上门,确认安全后,内心依旧坎坷不安,她愧对那个流浪醉汉。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为了找那个男人,小越铤而走险继续走夜路。
直到一个月后,她又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的伤没有完全痊愈,却又做回了醉汉。
小越想报答他,但无法从醉醺醺的他口中,得到任何信息。
她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把一个馒头掰成三个吃,省出伙食费,把私存下来的钱,在男人常经之路,租了个房子,她本来想租个两室一厅的,奈何房子都只剩三室一厅了,她咬了咬牙把三室一厅租了下来,看到男人就把他捡回家。
刚开始,早上醒来的林源,看到自己的处境愣了好一会儿,但此时被悲痛吞噬的他,顾不得这么多。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伤痛慢慢被淡化,直到有一天,他产生了会会这个恩人的念头,就在下班的点,守在了房门外,可守了好久,都没有看到房子主人的身影,他有些失望,想转身离开,听到一阵脚步声。
看到小越的第一眼,他就沦陷了,她和白姑娘长得,实在太过相像。
当爱上一个人,你会发现,所有和ta有关的事物,在你眼里,都会变得特别。
林源开始故意接近小越。
没过几年,他彻底爱上了小越。
在相处的过程中,他发现小越虽是中专毕业,但能力并不差,长得漂亮不说,还一点傲气都没有,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平时粗活细活啥都能干,最主要的是,他对小越的爱,丝毫不亚于对白绫的。
他想,这次父母对这位儿媳,总该满意了吧,又过了几年,两家人总算碰上了面。
看到小越的第一面,林母脸色发白,茶杯都拿不稳,叫了一声:“白绫”。
林源头疼,他老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一直想找个机会给父母打个预防针,可忙着忙着就没了下文,只好临时跟父母解释道:“妈,她不是白绫,她叫方越。”
林母不放心,找个机会摸了摸姑娘的手,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
可最后,两家人还是闹翻了。
在彩礼上。
小越的父亲因赌,在外面欠了一大笔债,本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当个长期粮票,没想到,女大不中留,不过,要走也不是不行,彩礼可少不了,他还指望那钱度日呢。
那几年,林源错过了职场很多机遇,一时半会掏不出那个钱。
林父母是有点积蓄的,但他们说这种家庭的女人娶不得,还拐弯抹角在饭桌上,骂小越父亲是讨债的。
小越父亲勃然大怒,为了天价彩礼,要将女儿嫁给一老头。
林源和小越对父母心灰意冷,在一个台风夜私奔了,那会儿小越已经有了身孕。
直到生产完的那段时间,林源日子过得都非常苦,产假休完后,啥事都要自己一个人操劳。
当时的小林,又不是块让人省心的料,折腾得很,吃得多,拉得也多,小越常常抱着她,在那个又湿又闷的地下室,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们不得已请了月嫂,可好几个月嫂,来了几天都跑了,嘴上不说,脸上,行为中,都是对工作环境满满的嫌弃。
这老林是知道的,因为搬来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有邻居愿意到他家做客。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老林应酬回来,喝得稀巴烂,抱着小越痛哭,他一字一顿对小越说:“你给我等着,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让你住上大别墅,过上阔太太的生活。”
小越也哭了,对于她来说,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每天做好热气腾腾的饭菜等老林回家、看着那个熟睡的婴儿咧开嘴笑的模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慢慢地,真如老林所说,他们买了别墅,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味道却变了。
有一次,丈夫在洗澡,电话铃响起,她撇了一眼,看到来电显示一个白字,等丈夫从浴室出来,看到手机脸色都变了,拿起手机鬼鬼祟祟就往楼下跑,她偷偷跟了下去,丈夫在接电话,电话那头是一阵甜美的声音,她怀疑那就是传说中的白小姐。
丈夫爱白小姐,她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是,当初分手得这么彻底,怎么又联系上了,让她有些恍惚,令她不得不怀疑,丈夫对她的爱,不过是把她当成了替代品,和气父母的工具。
看到母亲一副精心打扮的模样,小林铁定今天会有大事发生,只好把自己的计划推迟。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变成一个红扑红扑的果盘,散发着略带红色的辉光,挂在海平面的上方。
男人躺在沙发上,透过眼皮,眼珠子在不停地转,头和身子在不间断地抽蓄,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不要”。
“砰砰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男人被从梦中惊醒,迅速跳了起来开门,门口的小林气喘吁吁:“爸爸,不好了,刚刚有个和妈妈长得很像的阿姨,把妈带走了。”
老林没回过神来,听到“和妈长得很像的阿姨”立马清醒了,顿时脑袋一阵空白,立马跟着男孩冲出去了,他无法想象,那个疯狂的女人,会对小越做些什么,经过这些年的共处,他很确定,白绫已经疯了,她不再是以往那个单纯可人的女孩了,她被欲望疯狂,变得不择手段,当在医院,他看到白绫拔开她丈夫氧气管那一刻起,她对这个女人就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等到男孩止步的时候,老林看到小越坐在面前的海滩蓬里,背对着他们,一只手撑着头部,另一只手则是不间断拿纸巾擦泪。
“小越,你没事吧,白绫跟你说了什么?”老林坐在小越对面,凑到小越跟前,用纸巾轻轻摸了摸小越的泪珠。
“林源,你实话告诉你,这些年,你是不是都和白姑娘在一起?”小越躲开了老林的手。
老林面色凝重,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她全告诉你了?”
老林话没说完,小越抢先说:“那你还想瞒着我多久?”
果然是那个女人,原来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日久情深都是假的。
“如果今天我不试探你,你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说实话对吗?”小越的眼眶早已红了,说话也一颤一颤的。
老林这才大彻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小越的试探,他有些生气,又有些疲惫,想说点什么,又吞了回去,眼下这关头,自己大难临头,随她小越怎么想吧,只要她幸福,自己愿意退出他们的生活,老崔会是她的好归宿。
“我没什么好说的。”老林低着头,过了半晌丢下一句话。
小越冷笑,果然是这个结果,可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想罢,站了起身,转身愤愤离开了。
一旁的男孩看傻眼了,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家还其乐融融的,他还计划着等一家人出海之时,执行自己的计划呢。
其实,早在母亲化好妆后,神秘兮兮地把自己拉到这个地方,让自己念出和父亲说的那些台词,他就感觉不对劲,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他倒是想看看母亲想玩什么花样。
不过,白绫又是什么人?
此时此刻,男孩想起好多年前,自己的生日party上,父母吵架那个场景,和父亲那句:“问心无愧”。
在那么一瞬间,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对这个家所知道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但有一点他是坚信的,他坚信父亲深爱着母亲,母亲也深爱着父亲,他们之间,肯定隔着一重重误会,不管怎么说,眼见着变数越来越大,他必须赶紧执行计划。
此时,沙滩早已人来人往,小林站在人群中呆若木鸡,老林则一脸惆怅,靠在沙滩椅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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