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病房,插着氧气管,艰难的呼吸着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新鲜空气。
依稀记得我被送进医院是3小时以前,上班路上的十字路口,依旧熙熙攘攘,那家并不起眼的早餐坐落在十字路口的拐弯处,店虽然不大,但却很干净。
拿到包子转过身便被人群挤到了红绿灯路口。看着红灯还有30秒,我便揭开塑料袋,包子上的热气立即扑到了我的脸上,眼镜上布满了包子的水蒸气。
我咬了一口,一只手掏出口袋的卫生纸,拿包子的手摘下眼镜,绿灯亮了,我随着人群穿过马路。突然一辆疾驰而过的卡车向我开过来,我来不及闪躲,还没戴上眼睛的我越发感觉眼前一片模糊,随之便倒在了一滩血泊中。眼镜飞了,包子也飞了,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便又混着血吐了出来,看起来真像一大块血。
醒来的时候便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扣在我鼻子上的氧气瓶,随着我艰难的呼吸,有节奏的上下跳动。坐在床尾穿着印着碎花的灰色雪纺短袖的妇人,是我的母亲。她今年四十有九,用一支银色复古的簪子别着蓬松的快要散开的白发,双鬓和眼角爬满了深深的皱纹,划过她依然精致的脸颊的是一滴透明的泪水,悄悄地,悄悄地,仿佛我没看见它一般,调皮的从母亲的嘴角蹦到放在大腿上手背,又顺着指缝流走。
旁边凳子上坐着的穿红色裙子的女人,是我的妻子。虽然我的妻子只有三十岁,但眼角竟也被岁月刻上了痕迹,松垮的眼皮底下藏着一双原本清澈的大眼睛,但眼睛旁边长长的鱼尾纹就像一个直径很大的红色圆里面的一条小小的绿色弧线,那么显眼。朴素的着装里浑身散发着淳朴的气质。旁边舔着五彩斑斓的波霸糖痴痴看着我的小女孩,是我的女儿宏。她扎着两条小辫子,穿着一条调皮的白裙子,时不时的看着我笑。
生命不知剩多少,岁月又何不催人老。躺在病床上的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刚才的手术进行的顺不顺利,我是不是就像电视上演的,成了一个全身不能动弹的植物人?但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一定不会死的。
等等,刚才我昏迷的时候,妻子到底有没有给我做手术,万一我的全身被撞的稀巴烂,医生看我已经没救了要放弃我了,那以后我还怎么生活,我还怎么上班,我还怎么敲代码啊。没有力气想了,头疼欲裂,我的脑袋就像被一根针刺进去一样,疼却找不到那根针所在的地方。
突然一声刺耳的蝉鸣从窗外传来,那声音仿佛要震碎我的耳膜一般。鼻子上的氧气瓶闷的我喘不过气来,它渐渐地开始抑制我的呼吸,我无法言语,无法动弹。
我使出全身力气,从被窝里伸出脚去够坐在床尾的妻子,但是我的全身就像是被打了麻醉药一般,任凭我怎么用力,我的脚依然呆在原地。
窗外的蝉声越来越大,透过窗户望去,我分明看到那只蝉扑棱它一双透明而有力的翅膀向我飞来,我看得清它的瞳孔,看得清它的表情,甚至能辨别的清它是一只雌蝉。它飞进病房,绕着病房飞了一圈后,就停在了我的耳旁。
我想伸手拿掉它,却发现自己全身就像被绳子捆起来一样,动弹不得。无奈之下,我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我分明看到了一双手向我的喉喽伸过来,我大叫妻子,妻子仍旧呆呆的看着我,我大叫我的女儿宏,她依旧在津津有味的舔着波霸糖。
他们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希望我赶紧死掉,好继承我的财产,虽然我的钱都由妻子保管,她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我赶紧死掉她好跟她的小情人私奔。
越想越气愤,好想过去给妻子一耳光,但是我被那双手紧紧的掐住了喉喽,我无法言语,他们为什么要放这个塑料瓶子堵住我的鼻子和嘴呢,我真的没法呼吸了,真的快要窒息了。
我的肺部开始翻滚起来,里面就像放了一个搅拌机一样,开始将我的肺和我的肋骨折断放在一起,就像混泥土一样开始在我皮肤之下翻滚起来。我的心脏就像刚刚熟了一地的小麦,被一个二十出头的麦客拿在手里的磨得锃亮锃亮的镰刀一刀一刀的从根而断。
妻子与医生急匆匆的脚步踏在地板上,我的病床竟然被他们的脚步声震得开始摇晃起来,病床开始直立起来,我的身体开始从病床上滑落,我用手紧紧的扣住床单,汗如雨下。床与地面几乎成了90°,我还是被从床上倒了下来。我竟然穿过了站在床尾的妻子的身体,一脚踩上了地板。
随着妻子的眼神看向病床,躺在床上的我犹如一具干尸,瞳孔异常大,白色的床单与床上的我的肤色几乎无法辨别。是的,正是一具尸体。我变成了灵魂。看向窗外,那只蝉依旧挂在树上,透明的翅膀静静的盖着它黑色的身体。
母亲接受不了我已经死去的事实,当场昏死过去。被医生推进另一个病房抢救,妻子抱着我的尸体,哭的泣不成声。宏依旧舔着自己的波霸糖,痴痴看着哭泣的妻子。我穿过医生的身体,伸出胳膊想从后面环抱住瘦小的妻子,胳膊却轻轻从妻子身体穿过,美丽的护士小姐用白布轻轻的盖住我的身体,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死亡时间,2017年7月30号下午两点三十分。”
脸上一直挂着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大概是对生死之事见惯不惊了吧。破门而入的是我的父亲,刚从家里赶到医院,但依旧没能见上我最后一面。摸了一把泪水的父亲,便随着医生出去办各种手续,及与卡车司机谈判这件事情是公了还是私了。
从医院将我的尸首抬回家,已经是深夜11点钟了。妻子守着我仍不肯离去,母亲醒来后,我已经被封棺,母亲抱着棺材一直在流泪,嘴里一直在喊着我的小名:“石头,石头,你怎么就走了呢。”我在一旁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故事发生在我们家里,便想上前安慰母亲。母亲自然是听不见我说话的,因为我是灵魂,凡人肉眼是看不见我的。
撞死我的人是一家物料公司的,他们出80万,妻子要150万。最后以120万的价格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