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疏烟一时间气血翻涌,手紧紧扶住轮椅边,强忍口中的腥甜。也许因为看不见,心里的感受才越发敏感。她的脑中又重现那日的惨烈,又想到此刻面前一张张灵牌,心中痛楚更甚,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来。
阮郎连忙为她疏通经脉,喂进药丸,用手帕拭去她嘴角的鲜血。
虞桑一直注视着她的动静,见她吐出血来,不屑一顾的冷笑。
晏云晋背对着她们,此刻他全心都在那掉落的灵牌上,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阮郎也庆幸他背对着,注意力不在他们这里,否则见了柳疏烟的模样怕是要起疑了。
虞桑跪坐在地,脸上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却一动不动。她甚至目光躲避那些灵牌,更别说动手去将他们捡起。那每一张灵牌,上面的每一个名字她都沾染着他们的鲜血。
晏云晋把灵牌一一拾起,擦拭干净放回原位,上香跪拜。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灵牌,在最边上突然停住,那里缺了一块灵牌。
他心里一痛,那是摆放虞卿灵牌的地方。他重新在烧焦的地方找起来,手掌蹭得乌黑,最终只找到一块烧焦的木块,字迹模糊,只看得清一个虞字。
他跪在原地,用宽大的手掌温柔的抚摸着那烧焦的灵牌,神色漠然,不辨悲喜。
虞桑小心翼翼喊道:“云晋哥哥?”
“卿卿的灵牌烧焦了,我拿回去重做。”
柳疏烟的眼波微动,眼中情绪万千,又立刻恢复往日沉静如水。
许久不曾听见他叫这一声“卿卿”,不想再听见是今日的场景。
晏云晋将虞卿的灵牌往怀里抱住,站起身来,不看屋内任何人一眼,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
虞桑站起来跟上道:“你不想知道何人烧了祠堂吗?”
晏云晋步履不停,眉头微微一皱,冷然道:“这不重要。”
晏云晋走后,虞桑回到屋内,阮郎淡淡瞧她一眼,走到祠堂门外。
“你连晏云晋都不放过,看着他痛苦你高兴吗?”虞桑压抑着愤怒的低吼。
柳疏烟微微一笑:“你认为谁可以不痛苦?不皆是拜你所赐?”
“你要让所有人记起虞氏,就是要所有人都痛苦!”虞桑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笑容,这时候她还笑得出来,“包括你自己!”
柳疏烟淡定道:“这点痛苦比起那日不及万分之一。”
她空洞无神的双眼再次看向她的眼中。冷静,沉寂。她的眼睛总是带着七分灵秀动人,三分妩媚清艳,表情,笑容总是淡漠如水,让人无法猜透她的心思。
虞桑转身出门,她打了个冷颤。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热烈如火,率真飞扬的虞卿了,所以她不能低估她了。
她竟然忘记了,她的姐姐是在战场上厮杀过,在鲜血里奋战过的巾帼女将军。即便热烈如火,率真飞扬,到底骨子里还是沉淀着沉稳和冷静。
府尹衙门的公堂上坐满了官吏,各世家公子,衙门的小厮光是奉茶都手忙脚乱。平日难得见到如此多人物齐聚一堂,现如今看来,虽然虞氏一族已消逝四年,但是影响力可不容小觑。
萧禺山被带到后院醒酒,公堂上的人都在低声交谈。他们之所以坐在这里倒并不是真心想为虞氏讨个公道,毕竟这人都已逝去四年了,朝中局势又复杂,谁有闲工夫理会一间小小祠堂?
今日是国师钦定的祭拜虞氏的日子,可晏都里除了晋王和虞桑只去了安阳候府一家,这要是传出去了,必定有损他们声誉。虞氏为晏朝立下多少战功,如今却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这是要身背骂名的,所以便借着这一场火多少为他们挽回些面子。
这时候燕津带着萧禺山回到了公堂上,他是被安阳候用水泼醒的,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侯爷已是心力交瘁,在一边的椅子上颤颤巍巍地坐下来。
此时,柳疏烟和阮郎也到了,坐在最前面,他们的斜对面是虞桑。
萧禺山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了,在夜风里冷得哆哆嗦嗦。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将公堂上的人都挨个看了一遍。
“小侯爷,你还记得发生了些什么吗?”燕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小厮递来的茶水。
萧禺山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只说:“我还想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呢,我就是小酌了几杯怎么搞得浑身湿漉漉的……”
燕津挑眉,蹲到他身前:“你在哪里喝的酒?”
“祠堂旁的房间内。”
“那就对了。”燕津站起身来,“你在祠堂旁的房间喝醉后打翻了烛台,引起大火烧了祠堂。之后又想去提水灭火,结果摔进水缸,却不小心将水缸踢裂了,对吗?小侯爷。”
萧禺山觉得莫名其妙:“我何时打翻过烛台?再说那么大个水缸你不小心踢裂一个试试。”
燕津看了安阳候一眼,又说:“小侯爷都喝得不省人事,忘记做过些什么也不奇怪。你再仔细回忆回忆。”
萧禺山本想破口大骂,这人分明是想诬陷他。可一细想,他的确是在那祠堂旁的房间喝酒来着,也有些醉了,要是真打翻了烛台也不是没可能。但他记得还有位紫衣公子与他饮酒,也许是他打翻了烛台也有可能。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既然人家都与他分享美酒,这时候他把责任全推到那位公子身上也是不妥,而且也不曾问过他姓名,不知道他的身份,于是他只能一口承认了。
萧禺山从地上站起来,傲慢道:“不就是一个小小祠堂,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再说也只是烧了个侧门,又没什么损失,我明日叫人去好好修缮一番不就行了?”
“小侯爷这说的是什么话?虞氏一族可是我晏朝大功臣,祠堂走水是大不幸,怎被你说得如此轻巧!”
“众人皆知虞氏一族是在谷中焚烧而亡,今日竟然在他们祠堂内走水,这何其可悲!”
萧禺山的言论在公堂上激起千层浪,他也不急于争辩,等他们都骂完了才指着为首最激动的几个男子,嘲讽道:“你们说这些话可不可笑?这年年祭拜虞氏,偌大祠堂内只见我安阳候府一家,你们其余人都在哪?如今倒好,一个比一个义正言辞。”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我若是你们啊,就该羞愧难当了。”
“逆子!你给我闭嘴!”安阳候大声呵斥,稀疏的白胡须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向燕津道,“燕府尹该怎么治罪就治,给这个逆子一点教训。”
燕津摸着下巴的胡茬思索,他倒是十分赞同刚才萧禺山所言。他虽是今年刚刚上任,但对虞氏早有耳闻,十分敬慕。本来祠堂损失也不严重,萧禺山又不是普通百姓,安阳候也是老臣了,他若真处罚重了难免得罪人。他细细想过后心中也有了打算。
柳疏烟突然开口道:“小侯爷也是无心之失,祠堂损失也算惨重,不如让小侯爷出钱修缮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她坑了萧禺山这时候该拉他一把。
燕津眼中露出笑意,他也正有此意,朝柳疏烟拱手拜了拜:“陵王妃所言极是。”
“可算是有个明眼人了。”萧禺山用余光瞥了一眼柳疏烟。
一名玄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却不同意:“这般惩罚也太轻了,这次小侯爷烧的是祠堂,下次指不定就是宫门了。”
“下次我先烧了你家……”萧禺山跳起来怒骂,安阳候将他一把拖住,让几个仆从将他按住,不再让他惹事生非。
这下燕津又犯难了,刚才那位玄色官服男子一开口立刻有人附和,一时间意见难和。
柳疏烟又道:“诸位,我倒是觉得只要时常将虞氏一族记于心中,无论有没有祠堂,祠堂是否完善都是其次的。”她嘴角一抹淡笑,朝虞桑的方向垂眼,“虞小姐觉得我说的可对?”
虞桑本来在一旁看好戏,突然被柳疏烟一提,有些发懵,反应过来她是在故意膈应自己。面对在场一双双眼睛面上又不好露出不满,只得低头施礼,语气柔和道:“王妃说的是。”
柳疏烟眼中露出嘲讽,低头碰了碰阮郎的手。
阮郎将桌上的茶杯递到她手中,对着众人道:“我家王妃的意思就是本王的意思,诸位还有意见?”
即便晏云陵是个闲散王爷,却也是皇族的人,他都开口了他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同意。
虞氏祠堂走水的事情解决后众人都各自回府,虞桑被留在最后,每个走的人都要上前说些宽慰她的话,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难看。那么多人每人和她提一句虞氏,只怕今晚她要彻夜难眠了。
柳疏烟和阮郎出了府尹准备上马车,阮郎抬头突然见着萧禺山扶着安阳候上了马车,他神色担忧,倒还是孝顺。
祠堂走水的事情过后晏都平静了许久,一转眼便是立春后了。寻梅苑里头的梅花谢了长出嫩芽,春光越发明媚。因为天气好,柳疏烟换了一身轻薄衣裳,在院子里一边沐浴春光一边开始沐发。
婢女帮她准备好沐发的皂荚和木槿叶,将她一头乌黑青丝放进清水里浸湿,一个眼尖的婢女瞧见王爷就站在身后,正要行礼,诡画便对她们摆摆手,两人便默默退下了。
“有什么消息?”柳疏烟闭着眼睛,诡画拿着把团扇给她扇风。
阮郎在石凳上坐下来,用手拨了拨她浸湿的头发,说道:“我来就是告诉你没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