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和山海较量的玉无双看见他跑了进去,急了,迅速扑过来,结果被山海勾住脚摔了个狗啃地,两只手扒在门上叫嚷。
屋内柳疏烟已经沐浴更衣完裹在被子里休息,她实在是太累了。
“外面怎么回事?小姐还要休息呢。”诡画走到阮郎面前问。
“晏云陵的男宠,执意要进来看,我是拦不住。”阮郎走到柳疏烟床前查看她的情况。
诡画对阴媚道:“你在这儿照看小姐,我去瞧瞧。”她推开门。
玉无双的脑袋正对她脚下,要不是碍着是在王府里她早就一脚踩下去了。她蹲下来揪起玉无双的长发:“这位公子,我们王爷王妃正在休息你也要进去打扰吗?”
玉无双嗤笑一声,面上毫无惧色:“休息?我明明瞧见烛火彻夜长明,再说,王爷王妃三日不见人谁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诡画恼怒:“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知好歹!你是什么身份,王爷王妃的事要与你说?”她抬头看山海,“三哥,把他扔出去。”
山海点点头,将他衣领提起,双手绑住,往墙边扔下去了。
柳疏烟醒来时已是正午,觉得浑身舒畅,身上也有了些力气,脸色也好了,看着比平日精神许多。
云姬听说她病好了送来许多膳食,都是些清淡可口的小菜,她今天胃口极好,吃了大半。晚些时候云姬身边的婢女过来告知说寻梅苑已经打理好了,正好让他们搬过去,也好去去柳疏烟生病的晦气。
等婢女婆婆小厮们都过去安顿好了柳疏烟才和阮郎一同过去。寻梅苑比起晏云陵原来的院子还要大上两倍。
亭台水榭,楼阁回廊一样不缺,还有片田圃,正好得了阮郎的心意,他早就寻思着在府里种些药草,省得还要跑回洛神阁药谷去采。
他们屋前有个庭院,种着红梅,在这样白茫茫的雪景里红得美艳绝伦。
刚在屋里没坐会儿,门房处小厮就来说,明日立春要去东郊进行迎春仪式。云姬特意嘱咐他们明日早起。
阮郎一听就开始抱怨:“怎么这么多事?我还寻思着如何管理那块小田圃呢。”
柳疏烟听着只是淡淡一笑,不作回应。
翌日一早,陵王府一众家眷就坐着马车往东郊去了。今早难得没有起雾,树梢上的积雪在融化,看来是个晴朗舒适的好天气。
到了东郊,已有许多大臣王公贵族在闲谈,只等太子的到来。阮郎一到就被几位公子拉着去了,云姬念着柳疏烟大病初愈便让她在马车里休息,等迎春开始再叫她。
“王妃,虞小姐求见。”婢女在马车外通报。
柳疏烟慢慢睁开眼,说:“让她进来。”她怀里的黑猫眯起眼舔了舔爪子。
车帘掀开,一阵微风吹进来,马车晃了晃,柳疏烟闻到虞桑身上常有的海棠香。她侧了侧头,感到左边有人坐下来。
“眼睛瞎了耳朵还算灵敏。”虞桑看了一眼她空洞洞的眼睛立刻移开眼,看着她的眼睛总能让她不由自主回忆起那些惨烈血腥的画面。
“不是拜你所赐?”柳疏烟冷静反问。
“那倒是。”虞桑轻轻一笑。
沉默了半响,虞桑将她打量了许久,问道:“你明明烧得骨灰都不剩到底是用了什么妖术变成了柳澄的女儿?”
柳疏烟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问起另一个问题:“当年的事还有人在背后帮你吧?”虞桑一怔,柳疏烟淡笑,“如果你直接告诉我还有谁参与了那件事或许我会考虑留你全尸。”
她太聪明了。虞桑看着面前这个有着陌生脸庞却让她无比熟悉的女子,她一点也不怀疑她真的查得到真相,并且能将那件事的所有参与者置于死地。她既然敢回来,就说明她有准备。
只要她活着,那件事迟早会真相大白。所以,她一定不能活着。
“为什么不告诉晏云晋你回来了?有他帮你你不是事半功倍?”虞桑在试探。
柳疏烟眼眸沉了沉。
虞桑俯身靠近她,看着她的脸:“我猜,你活不了多久对吗?”她坐直身体,嘲讽的笑笑,“我就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重生术,只不过是代价换代价罢了。那么你回来的目的就只剩下报复了。”
虞桑比柳疏烟想的要聪明,又或者,是她不够了解她的秉性。也对,若是了解,也不至于被她害得连骨灰都不剩。
虞桑躬身从马车上下去,走前留下一句:“我对姐姐很是期待。”
柳疏烟怀里的黑猫一下子蹿出马车扑向虞桑。虞桑脚还没落稳,余光看见一团黑色朝自己脸扑过来,吓得大惊失色,踩了个空,狠狠摔在了地上。
旁边的婢女连忙将她扶起,她一边忍着怒气一边温婉地笑着说不打紧,朝马车里的柳疏烟看去。
翻飞的车帘下,她唇边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清灵又妩媚的眼睛微微抬起,黑色无神的眼珠正对着她的脸,即便知道她现在是个瞎子,她还是被那眼睛里的阴冷吓了一跳。
“哪来的野猫,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死了扔出去?等会要是惊扰了太子殿下你们担得起这份罪责吗?”
一个身穿鹅黄色罗裙的女子站在马车前大声呵斥侍卫,看那骄横的模样像是个被宠惯了的千金小姐。
她回头拉着虞桑的手道:“没被抓伤吧?要不要紧?”
虞桑摇头:“多谢白小姐,没什么大碍。只是这黑猫确实是有些吓人了。”
“你们怎么还不动手?”白小姐瞪着畏畏缩缩的侍卫。
那些侍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这只猫出现在这里必定是哪家公子小姐的宠物,他们要是听这位白小姐的话给打死了,到时候主人问罪,谁敢担?
“谁要处置我的猫?”柳疏烟由诡画推着下了马车,黑猫跳到她怀里,她低头浅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侍卫们立刻退到一边,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没有动手,要是得罪了陵王可没有好果子吃。更何况陵王妃还是刑部尚书的嫡女,光是一重身份他们就惹不起的人。
“白荷。先皇后妃白姬娘娘的侄女。”山海在柳疏烟耳边提醒。
白荷转过身来看见柳疏烟面露尴尬,她只不过是想找个机会与虞桑交好,谁知却惹了陵王妃。
虞桑是虞氏一族留下的唯一亲系血脉,在晏朝算是十分有地位的人物,传闻她人和善可亲,与晏都中许多世家大族小姐都交好,她想要混进这些世家小姐的圈子从虞桑这边作为突破口再好不过了。
一时间她进退两难,愣在原地话也说不出。
虞桑站在两人中间打圆场:“白小姐方才见那只猫伤了我一时心急才会失礼,她也不是有意,况且我们也不知道那猫是王妃的爱宠,不知者无罪,王妃大人大量,就不与我们计较了吧?”
好人都让你做了,我还能说什么?柳疏烟淡漠的点点头从她们身边过去了,白荷松了口气,感激的看向帮了她的虞桑。
柳疏烟刚找到阮郎,太子就到了,迎春正式开始。
礼部尚书奉上春牛图,观赏后就到“鞭打春牛”这一环。
“春牛”是宫中匠师用泥土塑成的土牛,正午时由官员执鞭抽打三下,其用意在于鼓励农耕,发展生产。将春牛打碎后,争抢春牛的土块,带回家中,或置于牲圈,或撒于田中,无非是要讨个吉利,企盼来年牧畜兴旺,粮食丰收。
诡画倒是对“鞭打春牛”很感兴趣,争着去抢土块,弄得手上全是泥灰。阮郎笑话她:“你又不种田抢这么多土块作甚?”
“你管那么多呢?”诡画瞪他。
山海轻咳一声:“你现在是婢女,注意态度。”
诡画看了看周围的人,连忙噤声。阮郎高傲的昂了昂头。
太子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鼓着腮帮,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他走过柳疏烟他们身旁时,正在打哈欠。
柳疏烟拉了拉阮郎的衣袖,两人拱手道:“太子殿下。”
晏长司打完了哈欠,懒洋洋的回礼:“五皇兄,五皇嫂。”
他们离去后,柳疏烟侧头问山海:“太子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过了片刻,山海低头低声答:“国师,侍卫,大统领。”
柳疏烟沉思,自从先皇驾崩,继承皇位的是晏长司无疑,这国师却紧跟太子,八成是想扶持傀儡皇帝。四年过去,朝中肯定派系林立,党羽纷争混乱,只要太子不继承皇位一天,这些王爷都有篡位的可能性。
国师一党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他自己又不可能做皇帝,当然希望晏长司越早继承皇位越好,与那些觊觎皇位的人势如水火。这样一来,想必太子的日子并不好过,一面被监视,一面被觊觎。
像晏云陵,晏云晋,这些威胁王位,王位竞争者的王爷更是被这两党人盯得死死的,要不是晏云陵只是个闲散王爷恐怕他们早恨不得除之后快了。与之相比,晏云晋的处境一定更加艰难,毕竟他曾经是赫赫战功的王爷,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一声叹息,晏都的局势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四哥。”阮郎一声叫嚷把柳疏烟思绪拉了回来。
晏云晋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还颇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平日见了也只是不咸不淡打个招呼,怎么今日这几日见了他表情如此……欣然?
柳疏烟抿了抿唇,没有张口。
“陵王妃在这坐着也是无聊得紧,不如和我们这些女眷去一旁赏花踏青?”虞桑转头面向阮郎,“王爷觉得可好?”
阮郎看向她,柳疏烟点头,她还真是一刻也见不得她和晏云晋在同一个地方。
阮郎挥手笑:“那你们可得把我家王妃照顾好了,她若是掉了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哎呀,看看陵王和陵王妃这恩爱劲,我等实在是望尘莫及啊……”阮郎对面的元赋啧啧赞叹。
山海推着柳疏烟正要走,白荷一把拦住他:“我们那都是些女子,你一个男子去凑什么热闹?也不害臊。”
柳疏烟拍了拍他的手:“你留在这。”
“我跟王妃去。”诡画接过他手里的轮椅,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还有阴媚呢。”
“把伞带上,小心下雨。”阮郎把红伞递给她,然后握了握她的手。
白荷抬头看了看天:“这般好的天气怎会下雨?”
阮郎打开折扇摇头晃脑半天说:“我家王妃细皮嫩肉也经不起这日光晒。”
白荷面露尴尬,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柳疏烟拿了伞回头温声道:“王爷,我去了。”
“过会儿本王就去找你。”
去的途中有些颠簸,她坐在轮椅上晃来晃去,有些不舒服。一直闻到一股淡淡荷香,果然,过了会儿就听见耳边有道女声在和她讲话:“王妃和王爷真是鹣鲽情深,实在令人羡慕。”
柳疏烟蹙眉,有些不确定:“是连小姐?”
看着前方的连枝韵低头看她,才想起她有眼疾,忙说:“是。”
到了江边,诡画撑开红伞遮在柳疏烟头顶,让她和连枝韵闲聊。
江边垂柳青青,岸边摆有小桌,上面摆着果盘美酒。江上有渔夫泛舟缓缓飘过,她们身后有大片平坦的田野和零星几座农舍,几头黄牛正在田地里农耕。
白荷身边的婢女把诡画拉走,说是去给主子们采些野花。诡画不愿去,有些担心柳疏烟的安危,黑猫睁开绿色眼睛,冲她喵呜一声,她才不情不愿的去了。
“王妃,你脸色有些不大好,不如去那边小亭里歇息一下如何?”白荷看着她的眼睛。
柳疏烟转了转眼珠,笑:“好。”
白荷虽知道她看不见,但那双眼睛直视她时总有一种让她后背发凉的惊怵。
白荷将她带到小亭里待了会儿突然起身:“王妃在这等我,我去拿些果蔬来解渴,千万别乱跑。”
柳疏烟听着她焦急离去的脚步声,低头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在白荷离去不到半刻,她就隐隐感到四周变得不对劲起来。江边的女眷们在惊呼逃窜,她侧耳倾听,也只是听见风声和牛的哞哞声。
她忽地冷笑,原来是牛。虞桑想用这点把戏来试探她,还真是谨慎。她怀里的黑猫竖起了耳朵,露出了利爪,随时准备扑出去。
柳疏烟听见了清脆的哒哒声,远处正在农耕的牛突然发了疯似的朝小亭方向奔来,吓得那些女眷四散逃窜。她的手握紧了手中的红伞,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自己的实力,否则正合了虞桑的意。
“阴媚,你可以吗?”柳疏烟问黑猫。
“一头发疯的牛而已,小姐放心。只是不能幻化人形动手不方便。”黑猫看着离小亭越来越近的牛,绿莹莹的眼睛发出光芒,猫爪锋利,蓄势待发。
“小心。”柳疏烟听着四周风向的变动,只有前方有异动,看来那牛是在她的前方。
就在黑猫凶狠的喵呜一声要一跃而起时柳疏烟及时伸手按住了它的背,她好像听见身后破风而来的,像是刀刃与空气摩擦的声音。
“等等,有人来了。”她有一种预感,是他。
她话音刚落,脸上一热,像被某种液体溅到,然后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随之而来的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静默片刻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果真是他。
晏云晋稳稳落在小亭外,手心里有几片竹叶在旋转。离他半米处是一头牛四分五裂的尸体,牛血洋洋洒洒一地,连小亭里也不例外,只有他纤尘不染,淡定自若的站在那。被卸成八块的牛身上还落着几片竹叶,被血染得鲜红。
有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回头看向亭里的女子。满脸鲜血的她丝毫不慌乱,沾染了血的眉眼反而有种英气,他又看见她眉间那淡淡的彼岸花印痕,一时间失了神。
他只见过一个见血不慌不乱,反而巾帼英气的女子。那是他的妻子。
他回神时正对上一双沉静的黑眸,然后淡淡移开眼。不是她,这人世间,再有女子像她,也不是她了。
晏云晋神色有一瞬的悲戚颓然,又恢复往日神态,朝亭子迈了几步。
柳疏烟强忍杂乱的心绪,知道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或许正注视着自己。她想看看他,四年不见是否还和当初一样,是那个俊朗少年,是那个冷傲飞扬的晏云晋。
可是,即便朝他投以目光,看到的不过是一片茫茫黑暗。
她低低喊他一声:“四哥。”
“没事了。去洗洗脸。”晏云晋瞧着她狼狈的模样,语气温和,转身走了。她到底有没有眼疾,他还未出声怎么知道是他?
柳疏烟失魂落魄的收回视线,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应该是走了。
“别愣了,人走远了。”阮郎不知何时进了亭子,掏出块用江水浸湿了的手帕给她擦脸上的血渍。
“你怎么过来了?”
“你们这边这么大的动静不过来都说不过去。”阮郎扔了手帕,站起身看她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喊她,“柳疏烟。”
她抬头,猛然清醒。
她是柳疏烟,不是虞卿。
“这牛也太惨了些,四哥还真是下手狠辣。”阮郎扼腕叹息。
诡画轻叱一声:“要不阮神医您把它救活,顺便问问它是谁指使来害我家小姐。”说这话时她看向了正跟着侍卫走回去的虞桑。
晏云晋命人收拾了那头牛,赔了牛主人一些银两,这件事也就这么结束了。
回城路上,因为听说柳疏烟受了惊吓的众人都纷纷来献殷勤,她对付得累了就以睡着的借口将人都打发走了。只有虞桑还特意等在陵王府外要见她一面。
“你不是很厉害吗?战场厮杀,武艺超群。少年女英雄?没想到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活脱脱一个病秧子。”虞桑冷冷一笑,“你找的这副躯壳可不怎么样。”
柳疏烟回道:“是不怎么样。”
虞桑又说:“你有自知之明的,不要过分接近晏云晋。你已经不是虞卿了。”
柳疏烟疲乏的揉了揉眉心,转身:“你还有事没事?”
虞桑阴恻恻地看着她的背影笑起来:“姐姐以后可要多多保重。”
柳疏烟停下来,夜风吹动她的裙摆,王府门前的竹影在她红衣上摇曳,她面对着虞桑,莞尔一笑道:“记得三日后是什么日子吗?”
虞桑清秀的面容一下子面如死灰。
三日后,是虞氏一族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