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前脚离去,后脚小益春又低着头红着脸溜了进来。
按此时规矩,试婚得三天。
如今情形特殊,大婚就在明天,三天是等不了了。
朝王夜请过安后,小益春回首见得地面上一堆灰烬。
到底是出身大户人家的丫鬟,哪些事情该问,哪些事情不该问,小益春心里还是有数的。
当下也不言语,只于门后取出竹枝打扫起来。
倒是王夜主动开口闲聊起来。
诸事皆已安排妥当,明天就要同老狐狸分生死了。
王夜心中也有几分紧张,正要借闲聊来分散压力。
要说这小益春娇憨的很,时不时引得王夜哈哈大笑。
眼见着殿下并无架子,小益春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小辣椒的本性开始显露。
一眼瞥见着王夜衣襟上的玉佩,便相跟着调笑道:“我家小娘子曾赠殿下信物,未知殿下又当以何物回礼?”
当初接过信物的时候,王夜倒是没多想。
如今听得小益春提起,这才想起来,古代似乎正有这么个习俗。
男女双方婚前得相互赠送定情信物,例如说祖传的镯子之类的。
看了看屋内,TMD这老狐狸和小八蛋做得还真绝。
贵重东西一件都没给自己留下。
想了想,扯出师父给的古玉来,迟疑了有一下,到底还是塞了回去。
自己从小由师父他老人家抚育长大,说是师徒,其实情同父子。
如今一个在千年之前,一个在千年之后,想来永无再见之日,唯有这一块古玉,算是一点留念。
何况师父他老人家曾经说过,这东西万万不可遗漏。
当时自己倒是没当回事,如今情形不同了,且听师父一回罢。
小益春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想来殿下等人落魄已久,竟然比不上相府的富贵,没有合适的东西能送出手来。
小脑袋扬了扬,开始补救:“我家小娘子颇好书法。且奴奴方才从新房过来,新房墙壁上却是一片素淡。若有得一二条幅点缀,想来小娘子必然十分高兴。”
这个可以有!
自己从小就被师父他老人就当古人培养,三岁开始就玩毛笔,就连作业也是用蝇头小楷完成。
有得师父他老人这么牛逼的人物指点,又下了十几年的苦工。
自己这笔字,不说后世,即便放在眼下这个时代,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至少比金策玉碟上那笔字强。
木屋虽然简陋,里面文房四宝还是有的。
说干就干,王夜这才取出纸笔,小益春伸手抢了过去。
将纸张铺就,手脚麻利地磨其墨来。
不多时墨池已浓,王夜稍一凝神,便提笔疾书,一气呵成。
小益春转过身子,来到王夜身后,伸长脖子一看,正是三首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蓬莱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想起了师父,不由得想起对师父的承诺。
自己已经打定主意去投赵匡胤,杀赵匡胤是不可能了。
花想容?
脑子里面想着这个名字,笔下便由不得自己了。
擦了擦手,王夜回头笑了笑:“如何?”
身为相府小娘子的贴身丫鬟,小益春书是读过的,若说十分高明那就未必了。
眼见着三首词之中,无一不是夸耀自家小娘子之意,心下自然十分欢喜。
至于这字,小益春虽然不是十分懂得品评,却也知道好看得很。
何况这是殿下亲手所书?
更何况自己同殿下已经有了合体之缘。
讨好自己的男人,正是聪明女人一辈子的事业。
当下小益春便拍着小手叫道:“殿下好文采,好字,好诗!”
小丫头半桶水乱晃荡,王夜摇了摇头,笑了笑:“不学无术。这诗词却非我所做。今日琐事在胸,仓促之间难得好词。不得不借用李太白清平调三首。”
小益春脸色稍稍一红,立马恢复了常态,死鸭子嘴硬:“唯有殿下亲笔书写出来,这诗词才算精彩十分。”
王夜哈哈大笑,拍了拍益春的小脑袋:“满嘴歪理!且替我送于贵府小娘子。”
殿下对自己十分亲呢,小益春满心欢喜,赶紧将纸张轻轻吹干,卷了起来。
当夜,小益春又一次留宿。
太阳出来了,东边一遍惨红的云彩,新的一天又到了。
地面上,众人的生活还是照旧,看不出一丝的风波。
韩德照样引了十来人前来听用。
其余麾下,照旧四散开去,或准备婚事,或外出警戒、哨探,或者狩猎。
军中有些刺头已经私下偷偷商议过了。
这里人太多,大虫不敢出没。
今日得往再深的山里找一找,争取打一只大虫回来给殿下当贺礼。
至于李守忠这厮,照旧早上来小木屋露个脸就转身离去,也不知道这货暗地里在忙什么。
范灵芝也照样领着自己的侍女,呆在后面的木屋里。
不知情的众人看来,根本看不出一丝异常。
巳时刚过,异变突生。
山脚下急匆匆爬上来两名信使。
皆是同样的打扮,帽子上一根白翎,脖子上围着一根白绫,腰间一面小铜锣。
上得平台,两人开始敲响腰间的丧锣,踩着锣声往小木屋走去。
留守的众人为锣声所惊动,纷纷走出屋子围观。
李守忠第一个冲出来,一把扯住其中一名信使:“何事报丧?”
信使却不肯回答,轻轻挣脱对方的手腕,继续敲着铜锣,踩着锣声前行。
一百零八下锣响之后,两人恰恰好好正到得木屋院子前。
抛却腰间锣槌,跪伏下来,高声报丧:“禀殿下,郑王驾崩了!”
这话听起来矛盾的很。
按礼制,皇帝死了才叫“驾崩”,诸侯王死了那叫“薨”,什么叫“郑王驾崩了”!
何况这锣声?
天子驾崩,鸣锣一百零八下。诸侯王薨逝,鸣锣七十二下。普通人死了,鸣锣十二下。
报丧人口里说着郑王死了,却按天子之礼鸣锣。
然则在场众人秒懂,包括李守忠在内,纷纷拜伏下来。
所谓郑王者,正是柴宗训这倒霉鬼。
当过皇帝,却被赵匡胤一招陈桥兵变,硬逼着禅了位,退居郑王。
如此一来,问题就比较复杂了。
首先第一点,众人自然是不肯承认赵逆这个皇帝的,否则自己众人成了什么?反贼么?
然则继续承认柴宗训这倒霉鬼为皇帝?
也不行!
大好的江山就让你给弄丢了,还让我们继续跪你?众人心中自是不愿。
更重要的一点是,柴宗训自从降了赵逆之后,成了完全由赵逆操纵的傀儡。
这才过得十年,赵逆已经前前后后用柴宗训的名义下了数道命令,命自己这些前朝的忠贞之士投诚。
若是承认这倒霉鬼的皇帝身份,自己众人又不肯从其命令,岂不是成了逆贼?
毕竟没几个人有明朝于少保这种胆量,敢拿被俘露的英宗皇帝传回的命令出恭。
然则否认柴宗训这倒霉鬼的皇帝身份?
还是不行!
国不可一日无主!
人家可是有先帝遗命,有大臣辅政,且正儿八经举行过登基大典的。
另立新君吧,还是不行!
人家只是被俘了,又没死!
法理上说不过去!
实在没办法,众人也只能含糊着来。
该用到其皇帝身份的时候就尊其为皇帝,用不到的时候就当成退位的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