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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秘密

荒土南部边缘有一座宏伟大城,将荒土与繁华富美的人类城镇拦腰阻断,它便是大楚第一城,雄阳城。

两年前,大楚皇帝一纸调令,卸甲经年的怀侯李轻舟单骑出京都,坐镇雄阳城。

李轻舟甫一到任,便在雄阳城最北端的摩天崖之下划出一条线,自此之后,雄阳城里最佳观日赏月的摩天崖便成了禁地,寻常人不得踏入半步。

西柳部遇袭当晚,一名年轻人被玄铁链锁住四肢,困押在摩天崖崖底寒潭的露水青石上。而寒潭另一侧的崖壁上,被人工凿开了一个个仅容成年男子曲腰进入的石洞,洞口由精钢栅栏牢牢锁死。间或会有微弱的呻吟声从这些石洞里传出,但被飞瀑声掩盖,弱不可闻。

寒潭水面上的青石被千丈飞瀑经年冲刷,湿滑异常,寻常人踩在上面根本立不住脚,但这名年轻人却是双脚牢牢地站定其上,稳如磐石。

更恐怖的是,那千丈飞瀑一刻不停歇地从年轻人头顶倾泻而下,撞击在其体表,其声犹如金铁相击。年轻人头顶的发髻早已被飞瀑打散,脸部轮廓藏在披散的黑发之后,辨不清真容。

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年轻人尽管体魄强大,但已经在千丈飞瀑的撞击下坚持了数个时辰,他的体力消耗巨大,身形渐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随着年轻人身体的颤抖,寒潭水面渐有水花泛起,水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突兀,一颗硕大黝黑的狰狞头颅浮出了水面,两只倒三角眼大如铜铃,赫然是一条巨蟒。

在巨蟒现身之时,年轻人甩开遮住脸庞的黑发,他赫然便是在不久前刚刚营救了西柳部族人的柳风。

柳风出雄阳城救族人,并非有任务在身,而是私出,这已经违反了荒狩军纪。他回到雄阳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被收押到了摩天崖底。

雄阳城军纪严明,尤其是怀候李轻舟亲手打造的荒狩,最是森严铁血。

摩天崖被李轻舟化为雄阳城禁地后,便成了荒狩驻营,而崖底寒潭便是荒狩牢狱,专门用来关押被荒狩捉拿回来的犯人,或者惩处像柳风这般违反了军纪的雄阳城荒狩。

巨蟒整个头颅浮出水面后,伸出猩红的蛇信子,一双绿幽幽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柳风,嘴角更是有晶莹的蛇涎不断流出。

在柳风刚刚被关进寒潭的时候,巨蟒便闻到了浓郁的阳刚血气,它耐心地等待着,只要柳风体力不济跌下青石,它便可以饱餐一顿。这些武者的肉身,血气磅礴,不仅能饱腹,还能大大裨助它的修行。

巨蟒原本只是寒潭中的一条寻常水蛇,机缘巧合在潭底吞服了一株灵草,体型暴涨的同时,更是生出了灵智,懂得了修行。藏身在潭底修炼数百年,成功跻身为四级妖兽,实力已经堪比四境武夫,以及金丹期的炼气士和莲台境的佛修。

寒潭在雄阳城之内,城中不乏有武力强大的武者和境界高深的炼气士以及佛门大能坐镇。但是,巨蟒极是谨慎,常年藏匿在寒潭深处,即便进食都是小心再小心,不弄出哪怕丁点儿的动静,很是幸运地没有被任何人查探到踪迹。

不出意外,福缘深厚的巨蟒若是能龟缩在寒潭中再修炼一个百年,便极有可能突破妖兽四级,成为化形大妖,修出人形,从此遁出寒潭,逍遥于世间。

只是,就在两年前,一位儒衫中年人来到了摩天崖底,抬手挥袖间便将巨蟒制服,更是一拳将刚刚跻身四级妖兽的巨蟒打得跌落一个大境界,又变成了三级妖兽。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中年人重创了巨蟒,却未将它剥皮抽筋。

于是,巨蟒从此便成了寒潭牢狱的看守。作为酬劳,寒潭牢狱中的死囚,以及扛不过飞瀑冲击跌落水中的受罚荒狩会成为它的口食。

“想吞掉小爷,你这畜生没这么大的造化!”柳风扭了扭近乎麻木的脖颈,神情平静地盯着巨蟒。

巨蟒已经通灵,听得懂柳风的话语,它愤怒地甩动潭水下面的尾巴,搅起扑面水墙,径直拍向柳风。

柳风脸色大变,立马弓腿沉腰,两只脚掌牢牢吸附在青石之上,水墙拍来,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身形踉跄,险险就要被拍入寒潭,成为巨蟒的口中食。

“畜生,凭这么点本事,就想要吞掉小爷,这等春秋大梦就别做了!”柳风心有余悸,口中却是冷笑连连:

“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小爷定会全盘接下。只要小爷不下青石,你敢动小爷半根毫毛?”

柳风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依照和那名儒衫中年人的约定,巨蟒只能吞食落入寒潭中的人,不能去攻击身在青石上的人。

巨蟒未能将柳风拍下寒潭,又被柳风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一口一句“畜生”、“小爷”给刺激,活了数百年的它顿时起了凶性,蓦然张开血盆大嘴,俯身直袭柳风。

两年来,在寒潭吞食不计其数的武者,巨蟒的境界快速恢复。只不过这两年里,它吞食的都是一些囚犯尸体和濒将垂死的荒狩,血气衰败,论血气的浓郁程度远远不如眼前青石上的可恶人类。而且,巨蟒明显感受到,从柳风的身上散发出的血气不同于寻常人类,格外诱人,它笃定,只要生吞了柳风,一定能够很快再度跻身四级妖兽。

至今,巨蟒对那位儒衫中年人的恐惧没有减少半分。但是,面对重新跻身四级妖兽的诱惑,它选择了铤而走险。

而且,灵智已不弱于人类的巨蟒,它不相信那位儒衫中年人会一直盯着寒潭。它笃定,只需要半息的时间,它便能一口吞掉青石上的可恶人类。稍后即便有人来查看的时候,必定也会认为此人是支撑不住飞瀑的冲击、像大多数违纪荒狩一般沦为了寒潭巨蟒的口食。

巨蟒速度奇快,头颅瞬间便来到柳风近前,血盆大口中的獠牙幽光森森。

腥风扑面而来,竟将黏在柳风额上的黑发都吹到了脑后,柳风要想躲避这致命一击,必定要跳下青石。但是,他却双目圆睁,纹丝不动。似乎是知晓了跳与不跳都难逃一死,干脆慷慨赴死。

可是,就在血盆大嘴要咬上柳风的刹那,巨蟒凶光闪烁的倒三角眼中突兀现出了极其人性化的莫大恐惧,而后更是闪电般缩回头颅,潜藏在潭水中的身躯悉数现出水面,快速盘成一团漂浮在寒潭上,眼中凶光褪尽,头颅低垂,畏缩不已。

只见,一座红色的七层迷你小塔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了巨蟒上方的半空。

至此,柳风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一屁股跌坐在青石上。

“这副身体很适合修炼武道,但在炼气一途上却实在糟糕,修炼了数年,居然还停滞在凝气期。若不是血渊塔让我复生,与我灵魂相通,凭我现在的炼气境界,哪里能催动得了它?”柳风倒出一口凉气,刚才他分明已经感觉到死神在向他招手。

其实,这座迷你小塔是柳风在上一世在无意中得到的。小塔坚固无比,当时他用不悔剑倾力一击,都不能损伤小塔半分,柳风便知晓此塔必不寻常。但是,他查阅了许多资料,却没有弄清楚小塔的来历,更不知道小塔的用途。

而且,柳风也尝试了所知各种认主手段,但对小塔没有任何作用。

但令柳风意想不到的是,在他身死道消时,一直沉寂在身上的迷你小塔竟然将他的灵魂吸入到了塔中,从而让他得已复生。

灵魂被吸入到塔中后,柳风才知晓了七层迷你小塔为血渊塔。

此时,血渊塔悬停在巨蟒上方,散发出淡淡的红光将巨蟒笼罩其中。随后,巨蟒体内的精血竟是被直接抽出并化作血雾被血渊塔吸收进去。

随着精血不断地被吸入,巨蟒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倒三角眼中的恐惧情绪渐渐变成了哀求。

柳风面无表情地站在青石上,无动于衷,对于这类兽性未化的冷血妖兽,他心中没有半分的怜悯。而且,柳风更清楚,若不是自己身负血渊塔,恐怕早已沦为了巨蟒的口食。

半个时辰之后,巨蟒已经无力盘起身子,数丈长的蛇躯随沉浮在潭水中,头颅蔫耷,双眼更是光芒黯淡,行将毙命。

“畜生,今天小爷心情好,便留你一条性命。”柳风终于收回了血渊塔,俯视着奄奄一息的巨蟒,冷声道:“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晓。否则,小爷便将你吸成一张蛇皮,还不赶紧给我滚!”

巨蟒如蒙大赦,哪里敢有半分停留,眨眼间便沉入到了寒潭中。柳风如今在巨蟒眼里,就是一尊人形恶魔,比起那位儒衫中年人来,可怕了不知多少倍。可怜它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精血竟是被活生生地吸走大半,境界更是险些跌破到妖兽二级。

巨蟒离去后,柳风缓缓在青石上坐了下来,随后双手结印,吐纳修炼起来。

片刻之后,在他身体表面渐渐有猩红血气溢出,而后缓缓升入空中,被空气稀释,最后化为虚无。

待到猩红血气不再生出,柳风停止了修炼,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血渊塔真是是炼体的不世宝物,上一世跟了我一个炼气士,的确是暴殄天物了!世事无常,今生不能再为剑仙,但有了血渊塔在身,未尝不能武登顶!”柳风稍稍舒展了一下身体,察觉炼化了从巨蟒哪里汲取过来精血之后,体魄大幅度提升,武道修为更是离武夫四境只有一步之遥了。

武者修行,的确可以通过食用妖兽的血肉来进补。但是,像柳风这般直接活生生地抽离妖兽精血来修炼,已经属于异端妖邪,通常只会出现在那些魔道中人身上。而且,此类魔道功法,往往会有很多弊端,初期境界提升极快,但修炼到后期,往往因为体内血气庞杂相冲而难以掌控,更重要的是,以如此方式吸收的妖兽血气中难免夹杂着妖兽的血脉印记,诸多血脉印记缠绕在一起,时间一久便会影响修炼者的心智,从而走火入魔,沦落为一尊只会杀戮的人形怪物。

但是,柳风拥有血渊塔,却是能够磨灭掉妖兽血气中的血脉印记,更能将斑杂的血气提纯精粹,能毫无弊端地滋补体魄。

刚刚从他体表逸散的猩红血气便是巨蟒精血中不利于武者的杂质,被血渊塔提纯,再被柳风排出体外。

血渊塔如此神异,按理说,自小便长在实力普通的西柳部落中的柳风,不可能拥有才是。

其实,在柳风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西柳部落有习俗,男孩长到十五岁,便要独自离开部落,去猎杀一头成年暴熊,是为成年礼。

柳风十五岁的时候,也同样挽着弓箭,挎着砍刀离开了部落。成年礼进行得很顺利,他凭着出色的体魄和智慧,轻易地杀死了一头成年暴熊。

但是,在回归部落的路上,他遇上一场妖兽间的战争:一只巨型鹰类妖兽正在追杀一头白色妖狼。

妖兽脱胎于野兽,但是不论实力与智慧都远超野兽。柳风能够猎杀不入妖兽品级的成年暴熊,但是还未成为武者的他,若对上妖兽,哪怕只是最弱的一级妖兽,也必定逃不过被瞬杀的命运。

柳风的出现,并未对引起两只妖兽的注意,更确切地说它们压根就没将一爪子就能拍碎的柳风放在眼里。

两只妖兽没有理会,但柳风却不敢逃跑,因为部落长辈们血的教训告诉他,在此际逃跑只会死得更快。

待到白色妖狼垂死将毙的时候,鹰类妖兽终究盯上了柳风。柳风明知没有意义却毅然拉开了弓弦,结果却被巨鹰翅膀刮起的气浪瞬间掀翻在地。

不待柳风爬起,锋利的鹰喙便朝着他的胸膛闪电般啄下,没有任何的意外,柳风的胸膛瞬间被啄穿。

这样的致命伤势,不说柳风还只是一个寻常人,即便是修炼有成的武者也绝对难以活命。事实也的确如此,柳风在胸膛被啄穿的刹那便没了生机。

就在柳风意识消散之际,一缕红光从远处破空而来。

红光瞬间便出现了柳风身前,从柳风洞开的胸膛处一闪而没。

红光从出现到消失,几乎就在一眨眼间,速度之快连身在咫尺的巨鹰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巨鹰啄杀柳风之后,便准备享用美餐。但就在低头伸嘴的刹那,它突兀感觉到从柳风的身体上散发出一股危险至极的气息。

出于妖兽的避害本能,巨鹰连忙振翅升空,只想离柳风远一些。

无疑,巨鹰的选择是正确的,就在它飞到半空时,明明已经没了生机的柳风竟然突兀睁开了眼睛。不过,这一双眼睛,与先前的单纯少年柳风有着明显的不同,眼神里有着岁月的沧桑,更饱含着伤心与绝望。

随后,柳风竟然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张目看了看四周,又看看了自己的胸膛前的硕大血洞,眼神中多出了深深的茫然。

最后,柳风把目光投向了振翅悬停在半空的巨鹰。

在目光投来的瞬间,巨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猛扇翅膀,想要逃离下方这个充满邪性的人类,逃得越远越好。

但是,巨鹰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

只见,一座血红色的七层迷你小塔突兀从柳风体内飞出,瞬间悬停到了巨鹰头顶上方。红色小塔的体积与巨鹰比起来,宛如蚂蚁之于大象。但巨鹰在小塔出现的刹那,却是连忙收翅落地,站在地上瑟瑟发抖。

随后,迷你小塔发出一道淡淡的红光,红光落在巨鹰身上,巨鹰体表渐渐升起一团团血雾,这些血雾便是巨鹰的精血。巨鹰的精血缠绕升空,最后都被收入进迷你小塔之中。

修为、性命相关的精血被吸取,巨鹰却是一动不敢动,像待宰的羔羊一般。

时间缓缓流逝,随着精血的不断流失,巨鹰越来越虚弱,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双脚更是有些站立不住,摇摇欲倒。

“滚吧!”

一直在一旁冷冷注视的柳风突兀开口。

在柳风开口的同时,迷你小塔收起了红光,在空中轻轻一晃,瞬间便来到了柳风近前,最后在柳风胸膛上的伤口处,一闪而没。

巨鹰听到柳风开口、小塔又消失不见,顿时如蒙大赦,拼尽最后的力气,扑腾的翅膀急速远去。

在巨鹰远去后,柳风胸膛上的血洞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修复着,不消片刻,伤势尽复。

“柳风,居然也叫柳风?上一世,世人只知还剑楼主,不知我名为柳风。这一世,我便以柳风之名,震世骇俗!等着吧,暗算我的鼠辈贼子,很快,我必定要把你们一个个给揪出来,给你们送上大惊喜!”柳风静立了片刻,眼中的伤心绝望渐渐褪去,很快又变成先前清澈阳光的少年眼神。

柳风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便欲回西柳部,却听到一阵弱不可闻的呜咽声,只见远处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狼从已经没了气息的白色妖狼身下瑟瑟发抖地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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