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纪玉凯辞别了老婆和家人,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之后,张林就和他一起出了医院,走在大街上,纪玉凯明显还有些迷茫,“咱们现在去哪?”
“去药店。”
“药店?”纪玉凯明显一愣,“去药店做什么?”
张林从背包的侧包里,拿出了一张简笔画,这是请了市局的技术员,对那胖婆子做的素描图.张林指着素描上那胖婆子大大的有些水肿的眼袋。
“昨天我爸说了句话提醒了我,他说这个人的眼袋水肿发紫,是重症糖尿病患者的症状,而且应该在长期注射胰岛素。建议我去药店查一查,可能会有线索。”
“那咱们就赶紧的,先从县城里的药店查起。”没有线索的时候,纪玉凯还勉强能稳得住,这一有了线索,再也拿不住劲儿,一脸急切道。
“咱们县城就不用查了,下面的乡镇药店也不用查,昨天我爸就托同事把城里的药店都问遍了,确认这个胖婆子没有在县城里买过胰岛素。乡镇上的药店,我爸也托了乡镇卫生院的朋友们都给打听过了,也没有。大家知道了小志的遭遇,办事都尽心尽力,所以咱们县的药店已经可以排除了!”张林昨天一天也没闲着,早把事情进行在了头里。
“嗐!我这真是!还是小志的亲爹呢,轮到事儿上,狗屁都办不了!谢了啊兄弟,也替我谢谢叔叔!既然你早有打算,那咱们现在去哪?”纪玉凯也是个直爽的脾气,知道自己现在是当局者迷,就不再瞎操心,准备听一下张林的意见。
张林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两人上了车,先给司机师父交代了一句:“去长途汽车站!”然后才转头跟纪玉凯说道:
“当天在警局,那位刘副局长不是说过吗,最近半年,咱们地区有七八个县,都有失踪儿童的案子新发,咱们这次就是去这些最近丢过孩子的县城,挨个药店去打听!第一站,福泽县!”
“都听你的!就算是大海捞针,我也要把小志救回来!都两天了,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说着,纪玉凯又哽咽起来。
……………………
就在张林和纪玉凯开始踏上寻子之路的时候,严砀县县郊的一处平房里,一个看起来有些土气的男人,正垂首站在堂屋里,大气都不敢出。
这几间平房都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采光不是太好,堂屋里头,还有个坐在椅子里的男人,上半身都罩在阴影里,一张脸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
黑暗里的烟头,火光一明一暗,一股晦涩的烟气便蒸腾而起,烟雾缭绕中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金家老大,听说带最后一个肉芽子的时候,失了风?”拍花党把还喂奶的孩子叫肉芽子,几岁大的叫苗子,成年男子叫肉桩,成年女人叫粉桩。
金大闻言浑身一抖,下垂着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就绞紧了裤线,躬着身子颤声道:“回路爷,因为货主那边要的急,我们娘儿俩就使了个‘火’字诀,本来一切顺利,在本主儿反应过来之前,我们有足够的空儿溜肩膀,可是有个小子出来挡横,这才出了变故。不过我们还是走小路跑出来了,摩托车也扔到了河里,保证没留下任何首尾!”
拍花八法,分为“水、火、烟、云”四诀窍,“冲、缠、迷、遮”四手法。金大嘴里的火字诀就是指用暴力明抢!都是拍花行的黑话切口,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玩意儿。
“哼!这么说你认为,你们这事儿办得还挺漂亮了?”黑暗中的烟头猛得一挥,看得金大眼皮一跳,再不敢争辩,深深的低下了头。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黑暗中才语带埋怨的说道:“金花姐也算是门里的老人儿了,怎么也这么冒失!早就说过了,她现在太招眼,不能轻易跟别人打照面儿。就算是要用‘火’,也该是你去,怎么能让金花姐自己动手?”
“是,路老大说得是!”金大唯唯诺诺道。听着黑暗里传来的话语声没了刚才那股阴冷,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有自己老娘坐镇,眼前这位还是要给自己两分面子的,要不然……那犯了错的下场……,金大想都不敢想。
路老大手里的拍花子生意,是祖上传下来的,在清末、北洋、民国时期就一直存在的一方势力,相传还有“会道门”的背景,人称番花门。门里规矩严苛,动不动就是残人肢体、伤人性命的刑罚。
而且,由于中间门中遭过一次大难。门主一脉只活了路老大一个,这位爷当时也就十二三,遭逢大难消失了得有大半年,竟然学了一身邪术回来!凭着这邪术,路老大压服了所有的师兄师姐,重整番花门。
从那以后,番花门的门规就越加严苛!
下手失风这种低级错误,在门规里,往轻里说也是挖眼、割舌的罪过,往大里走,如果暴露了窑口,被官面儿围了上来,那就会被路老大亲自伺候,被整治成一个个“怪东西”!
暗红色的烟火被扔在地上,溅起一团火星,接着就被一只穿着老布鞋的脚,狠狠踩灭:“这个窑也待了半年了,就今儿吧,告诉金花姐收拾收拾,扯呼。”
“啊?这么急?新来的那几个“肉货”还没调教好,这要是一上路,别出了岔子!”金大急声道。
“用药,让他们睡上,两个肉芽子的药灌在奶水里,最起码出冀省这几个小时,不能让他们醒过来!”说完,不等金大再说什么,路老大就已经进了里屋。
金大似乎有些犹豫,沉吟了一下,才跺了跺脚,转头奔了院子里那几间放杂物的矮房子。
院子里一股酒糟和牛粪的味道,这次号的房子,紧挨着一个养牛场,到了夏天里,不但蚊蝇漫天,那股子怪味儿也直拿脑浆子。
快步走过小院儿,金大来到矮房子前面,没敢伸手推门,只重重的拍了两下。
不大一会儿,屋门开了一条缝,一张胖脸在门里探了出来,见是金大,才一呲牙,颤着满脸的横肉笑道:“儿啊,饿啦,刚干完活儿,等我先收拾收拾,马上给你们做饭。”
“妈,吃啥饭啊,路老大让今天弃窑,赶紧的,我陪您一块收拾吧!”说着金大推门就进。
“哦!”胖女人往旁边一让,就跟金大一起进了屋里,这胖女人就是路老大口中的金花姐,也是当天抢了小志的那个胖婆子!当初那一脸凶恶的横肉,在自己儿子面前也是堆满笑意。
矮房子里有两间房,窗户上都焊了铁条,外间屋里空荡荡的摆着张床,床上并排放着两个孩子。前两天被抢的小志,赫然就在其中。
一见金大进来,另一个孩子竟然咧开嘴,咯咯直乐,金大也凑上去,逗弄了两下那个孩子。
金花见儿子这个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喜欢和肉货接近的嗜好,有些犯忌讳。只是说了他多少次,总是改不掉,也就懒得去说他。而金大对于老娘的那声冷哼,也就当没听见,依旧开心的逗弄着怀里的孩子。
连着里屋的那道门,已经换成了指头粗的钢筋焊成的铁门,透过铁门看过去,屋子的最里面,挨挨挤挤的蹲着七八个孩子!
这些孩子,小的只有五六岁,大的也不过七八岁,一个个被脱得赤条条的,浑身上下都是渍泥,一见金花姐那粗壮的身子在铁门前晃悠,一个个跟受惊的小兽一样,吓得浑身发抖。
其中有个看起来年龄最小的男孩子,更是直接被吓得小便失禁,见鬼一样哇哇得哭喊起来,只是因为哭坏了嗓子,原本应该清亮的童音,现在听起来,却又干又哑!
“小畜生,尿都夹不住!天天都不给你水喝,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尿!还哭!再哭,老娘弄哑了你!”金花恶狠狠的骂着,掏出钥匙来就开始拧锁。
那孩子显然是被打的太多了!一听叮当的开门声,竟然哇哇大叫着就往人群最里面钻,一双满是青紫的小腿儿,逃命一般不停的挣动。
金花阴着脸进了门,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金大急忙把肉芽子往床上一放,来到门前,冲里面喊道:“娘,下手轻点,拔了窑就要交货了,有了伤损,货主子可不收。”
喊了好几声,金花才一脸欲求不满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擦了擦胖脸上的汗珠,有些焦躁的道:“我还用你嘱咐?马上要上路了,不给他们上上紧箍咒怎么行?”顿了顿又说道:“刚才那个肉芽子,已经惊了胆子,一见生人就尿,嗓子也哭坏了,根本就贩不出去。路老大早就吩咐下来,要拿他杀鸡儆猴的,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得,天天跟个肉货过不去!?”
“啊?”金大一听,才知道这孩子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又想起马上就要拔窑,不由沉声问道:“那……今儿拔窑还带他走吗?”
金花撇着嘴,用手比划了个杀鸡的动作,一脸狞笑道:“瞧着吧,路老大临走前肯定要动手!你别犯浑啊,千万别去劝,前两天咱俩办的那趟买卖失了风,虽然看在我面子上,路老大不会动咱俩,但是最近也最好老实点。”说到后来,金花瞪了儿子一眼,提醒道。
“嗯,知道了。”金大叹着气,扭头出了屋子。
调教肉货是个体力活儿,岁月不饶人,刚刚活动了一下,金花就有些头晕目眩。虚汗一个劲儿往外冒,金花急忙走到床边,从床头的手包里,拿出一支细针筒,揪起自己的肚皮扎了进去……
这时候路老大也已经收拾完,穿着一身半旧的休闲装,戴着宽边儿墨镜,嘴上遮着个口罩,把面目完全遮挡了起来,才走出屋门。
来到矮房子前,金大急忙给他开了们。路老大却不急着进去,反而站在门前,慢条斯理的戴着一副白手套,嘴里沉声吩咐道:“给‘腿子’打电话,拔窑。”
“嗯!”金大急忙答应了一声,路老大才抬脚进了矮房子。一分钟都没用,路老大就拎着个蛇皮袋子走了出来。缓步走到院子的墙角上,抄起一柄铁锹,三两下挖了个浅坑,用脚把蛇皮袋子踢进坑里,再薄薄的扔了几锹土,就完事大吉。
从始至终,路老大就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刚刚剥夺了一个小生命的人,并不是他。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看得金大眼皮子突突直跳!
“别愣着了,进去帮金花姐的忙。看她脸色不好看,估计那病又犯了。”路老大走到金大身边,轻轻拍着金大的肩膀说道。
路老大的手一碰到金大的肩膀,就把他吓了个机灵。急忙答应一声,进屋帮忙去了。
路老大之所以对金花比较看重,除了她在门中占了个大师姐的辈分,最主要的还是她收拾肉货的本事,在门里也是独一份儿!
这不,先轻车熟路的给所有肉货都灌了药,又拎着一根水管进了屋,一把大刷子沾着点洗衣粉,就给所有的孩子洗干净了身子,早准备好的各色衣服,不一会儿也都给套在了孩子们的身上。刚才还是一群难民模样的肉货,立刻就有了个能勉强带出门儿的模样。
得益于金花的麻利,“腿子”一到,片刻都没停留,几个人把肉货往车上一装,就扬长而去!
小小的一座院落里,被收拾的很干净,所有居住过的痕迹都被细细的打扫过了。只有墙角那块新翻的土,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那么的刺眼!
一阵卷堂风刮过,呜咽咽的,就像那孩子哭坏了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