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半仙其实早看出来了,展雄并不是一般人。
随身带着剑,而且谈吐非凡,不说王侯将相,也应是书香门第。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他看对了眼的女婿,竟然是齐楚之地的大盗!
而且还是大盗头子。
在听展雄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他的脸色很难看: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大盗头子,百年之后,要如何面对泉下的发妻?
好在万幸:事并没有成。
“你很怕我?”展雄添上了酒水,看着脸色惨白的张半仙,笑着问道。
张半仙闻声,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他是怕,却又不敢说怕。
展雄看着他这副样子笑了一下,心知肚明,但还是故意问道:“到底是怕还是不怕呢?”
看着他放在桌边的青苍剑,张半仙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怕……”说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怕?怕什么呢?怕我……会杀了你?”
张半仙强强一笑,“公子你宅心仁厚,肯定不会乱杀无辜,我只是怕……怕我连累了公子。”
不愧是靠着嘴皮子吃饭的。这顶“宅心仁厚”的帽子给展雄扣在脑袋上,还真不好做的太过。
扬嘴一笑,“我相信半仙你肯定会保守秘密的,对吧?”说罢,有意无意的将手放在了桌边的青苍剑上。
“肯定!整个柴城谁不知道,我张半仙的嘴是最严实的……”可能自己都觉着不好意思,说着就停了下来,咧着嘴,对展雄笑了一下。
“无所谓。这事要是说出去了,我有麻烦,你们父女也活不了。所以我相信你肯定会保守秘密的。”
展雄说着,将桌上的酒碗端了起来,停放在身前,示意张半仙碰杯。张半仙眼见如此,也赶忙端起了酒碗。
二人一饮而尽。
“如今你我同在一条船上。半仙你也别紧张,只要我们不说,他们想查出来也没那么容易。”
“那是,那是。我们只要不说,他们肯定查不出来……”
“但是!若是让那小孩出了意外,让人给抓住了……半仙你说说,结果会怎样?”
张半仙打了一个寒颤,摇了摇头,“小老儿不知。”
他能不知道吗?要是真的不知道,就不会打寒颤了。
“你不知道,那我就来告诉你吧!要是那小孩被人给抓了,你们父女二人,还有你那个相好的,都要死!可我们就无所谓了。你们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事与我们有关了。”
他没有明说,但张半仙却听出了他的意思:那个小孩要是出了意外,他们第一时间或许不会死在荆州帮手中,但展雄,却会在第一时间杀了他们三人灭口。
“他藏的很安全,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半仙你可知道,要让一个人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张半仙摇了摇头。
“杀了他,让他成为死人。”
当啷一声,张半仙手中的酒碗就掉在了地上,“展公子,杀人这事……我……我没做过……”
“姓展的,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旁边的张薇也一拍桌子,坐直了身子,冷声对展雄说道。
“张姑娘,你死不要紧的,但你父亲,还有你的那位继母要与你一起死了……为了一个外人,真的值吗?”
展雄摇晃着手中的酒碗,眯着眼看着张薇。而张薇果然是被他的话问住了。
是啊。她可以康然赴义,但连累了两位老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眼见张薇半天无言以对,接着道:“生死之事,应是人之大事。自己死了容易,可最难过的却是活着的诸多亲人。康然赴义,不惜己命,乃小人所为。世间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自己性命更加重要。”
“那照你所说,百家学者,愿杀身以成仁之人,岂不都是小人?”
张薇虽出身贫寒,但他父亲张半仙却是识字读书。张半仙祖父之时,家境尚可,他才能读书识字。到了父辈,家境中落,凭着读书识字的能耐,加上一口伶牙俐齿,才能做这卜卦看相的事。
卜卦看相,囊括看相、卜卦、测字等诸多内容,光凭一张嘴,可是远远不够的。
而张薇从小跟着张半仙耳濡目染,也读书识字,对百家学说不说精通,但却也略知一二。
此时听到展雄所说,便一时忍不住开口驳道。
展雄则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本来就是。那些说着康然赴义,杀身以成仁的圣人君子,那一个真的去做了?在我看来他们不过跟令尊一样,只是逞口舌之利,甚至还不如令尊。令尊所言,还能为人解解心宽,但所谓圣人君子,拿了你的钱财,还要你献出性命……跟我这大盗也差不多。”
对于百家学说,以及古代圣人,虽说此时还未达到让世人敬仰膜拜的境地,但在列国君主以及臣子之中,却也没有人胆敢这么说。
更多的人只是贬低别的学说流派,以宣传自己的理念。但还没有人狂妄到……蔑视百家!
“在列国大周之前,也有诸多圣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他们……”
“哈哈……”张薇正说着呢,展雄突然仰头一笑,将其打断:“世上所推崇的,没有超过黄帝的,黄帝尚且不能全备德行,而战于涿鹿郊野,流血百里。尧不慈爱,舜不孝顺,禹愧于妻,汤流放他的君主,武王讨伐纣王,文王被囚禁在麦里。这六个人,都是世上所推崇的,但仔细想想,其实不过为了一己私利!”
张薇整个人都傻了眼了。刚刚才蔑视了百家学说,眼下竟然又将诸位先贤圣人挨着骂了一遍……而且关键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傻眼的人不仅仅只有她一个。同样一脸呆滞的,还有坐在一边的张半仙以及昭容二人。
这番言论,列国百家,绝无其二。
展雄也不知道自己是喝了酒,还是因为一时兴起,竟然说了这么多。
将酒碗放下,长长叹了口气:“不过他们虽称不上是正人君子,但却无疑是成功之人。他们掌握天下的舆论,用来操纵世人。自己穿着宽大的衣裳,带着浅薄的腰带,说着矫揉的言论,用虚伪的行为,把自己装成一副圣人的样子,但心中想要求取的却是天下权贵……强盗之中,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强大了,他们才是我辈楷模啊。”
说罢,他笑了一下,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