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航明白了,按规定,纪委约谈的事儿只有当事人和主管领导知道,大家也都遵守组织原则,不会刻意闲谈此事。学生能够知道,原来是有人在网上抹黑。
此人选择在12点左右发帖子,是算好这个时间:第一,学生们习惯于吃完午饭刷刷网络,影响力扩散快;第二,这个时间段,学校网络管理人员不上班,等到发现后删除,最快也要等到下午2点上班后;第三,自己的这堂处女课在下午2点钟,也就是午休后的第一堂课,这刚好是话题扩散的峰值时期。
萧航隐约感到背后一股冷意,自己刚参加工作,应该没有与谁有任何恩怨,究竟是谁这么处心积虑?
白校长听说此事,也意识到这是有人在刻意抹黑。
张欣曼气得脸通红:“还有完没完?吃了顿饭,校纪委都已有定论,还有人在散播谣言。莫生,沈诤若还这样,你是校长不方便说,我就是一个普通教职工,我要向组织反映情况。”
白莫生冷冷一笑:“出了这个帖子,我反而确定,这事儿绝对不是老沈干的!”
“你怎么确定?”
“沈诤政治上不会这么幼稚,用一件组织上已有定论的事儿来打击同志,这等于公开质疑校纪委和领导班子的决策力,既达不到政治目的,还会使自己落人口实。更何况,招聘过程和调查现场他都在,很清楚这只是捕风捉影,根本形不成致命一击。”
“那你觉得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没有头绪。”
“……有没有可能是被撤职的那几个人的家属?毕竟他们在招聘中贪腐的事儿是在你的主抓下得以暴露,对你记恨报复,也是有可能。”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撤职的几个人现还在公审机关拘禁,他们的家属哪里认识我,还知道咱家住哪儿?再说,你想想,萧航来家里吃饭,是多么偶然的事件,他们更不会知道。”
张欣曼又急又气。
白莫生安慰妻子:“好了。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若是被诬告扰乱了咱们的生活,那就真中了小人的奸计。我就坚信一句话:一身正气,妖魔自避!”
张欣曼看着陪伴自己走过大半辈子的男人,心中感慨,真男人的魅力绝不是一身疙瘩肉,两个铁拳头,而是内心的坚韧与自信。
张欣曼起身去做饭,刚走到厨房门口,禁不住停住:“哎,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沈墨?”
白莫生摇头苦笑:“张欣曼同志,你这是准备当女版福尔摩斯?”
张欣曼又开始分析:“你看,沈墨,沈诤的女儿,年轻人,懂网络,住在萧航隔壁,看到泓涵去接萧航……”
“沈墨?她和诬告有关?”
不知何时,儿子白泓涵走了过来,听到对话。
张欣曼赶紧收声:“没啥没啥……快去洗手,马上吃饭。”
今天的会议室人满为患。
这在艺术学院不常见,艺术家们都很有个性,通常开会能来个四分之三,院长孙同泰就已经很是满足。
今天教职工这么捧场,和本次会议的议题有关——新颁布的《课题财务报销制度》。
台上,校财务处副处长王一波讲解着新规,回答着问题。
台下,老师们听着、记着、疑惑着、算计着、比对着、抱怨着……
——“晕死,报个账比课题本身还麻烦。”
——“可不是,为了凑够报销的票据,我找了不少朋友帮忙。”
——“唉,有啥法子,在高校谁不评职称?评职称没课题怎么行?”
——“何止职称,现在考核、评优、竞聘,哪一样不要求看你的课题、发表的论文、弄的科研?”
——“其实吧,做课题搞学术也是应该,但是别耽误正常教学。现在好,一天到晚课题、论文、报销,学生没人管,课程凑合教……”
——“课程能不凑合教吗?反正现在各种评比晋升都没和教学直接挂钩,谁还傻呵呵出苦力,而且还是书舍百年无人知的苦力。”
沈墨依然一副冰美人的样子,仿佛身边教师们的议论与她没有关系。
其实,沈墨作为艺术学院“嫡出”的学生,知道这些老师平日里并非糊弄学生的撞钟僧,也都在各自的领域颇有成就,只是被杂事琐事所累,发些牢骚而已。
不发牢骚,还叫知识分子?!
说好听点,这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社会责任感!
想至此,沈墨不禁微微一笑。
“小沈,你还笑,我告诉你,你是刚留校才一年,还没经历这些,等你讲师评副高,你就知道不亚于鬼门关走一遭。”
“评不上副高就不评呗,讲师有什么不好?”沈墨随口应答,满脸不在乎,对职称不以为然,“咱们学院的柳青山老师都快退休了,不还只是个讲师?这也没妨碍他的课堂堂爆满,连外系学生都来蹭课啊。”
“柳青山?谁能和他比,他就一仙儿!别说咱艺术学院,你就看整个无州大学,或者说全国高校,有几个他这样一辈子不写论文,不做课题,压根没拿职称当回事儿的人?”
沈墨在人群中扫了扫,没有看到柳青山老师的影子。
柳青山在上课。
课堂真的如沈墨所说,一个空座都没有,连墙边都站满了人。
墙根处,站着一人,年龄比学生们稍大了一点——萧航。
柳青山这种特立独行的艺术家,在无州大学听不到他的名字与逸事,比晚7点转台看不到《新闻联播》都难。
据说,每年开学伊始,他的两门课——中国书法史和历代书论在学校的选课系统上分分钟被秒杀,难怪很多学生感叹,“双十一”网购抢单都没这么刺激。
所以,萧航怀着谦卑之心前来听课,一是自己本身对书法就很感兴趣,既然有此名师,近而不听岂不暴殄天物;二是萧航真心希望可以提高自己的教学水平,入职报到那天就暗下决心,多听前辈老师的课,博采众长,形成自己的讲课风格。
讲台上,柳青山身着浅色亚麻复古唐装外套,长袖、手工盘扣、中式立领,面容清瘦,一种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之感。
柳青山讲起金石字画、名家流派,理论深入浅出,雅事信手拈来,语言风趣幽默,逻辑条理清楚,互动频频,掌声阵阵。
萧航大呼过瘾,心想一定要认下柳青山这位老师。
财务制度讲解会结束了。
原本是来答疑解惑的,谁知一讲解,这么多规定,这么多细节,条款限制着条款,规范约束着规范,在座的老师们不仅旧问题没搞懂,反而又添了许多新疑问。
财务处副处长王一波左躲右闪,总算脱离了询问报销规则的老师们,快步追上刚要离开会场的沈墨。
“墨墨……哦,沈墨老师。”王一波见周遭人来人往,急忙换了个称呼。
沈墨停下脚步,揶揄道:“王大处长,请指示。”
一贯少言寡语的冰美人如此轻松答话,不难看出,她与王一波绝非泛泛之交。这也难怪,王一波拜到导师沈诤门下读研的时候,沈墨才是大一的新生。
那时候,沈墨获得去华盛顿大学交流学习的机会,沈诤让王一波帮沈墨补习英语,所以,沈墨眼中的王一波就是个天天管自己学习的大哥哥,而王一波眼里的沈墨却是漂亮聪慧的小师妹。
对,就是武侠小说里那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小师妹!
王一波满腹的心里话想对沈墨说,奈何人多眼杂,只能找话题:“沈老师最近好吗?”
沈墨知道王一波口中的“沈老师”指的是父亲沈诤,但却故意调皮道:“沈老师就在你面前,你看气色好不好?”
王一波也不气恼,其实他从心里挺喜欢无州大学冰美人能够在自己面前如此放松与真实:“这位小沈老师气色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认真听讲?”
“王大处长亲临我们艺术学院,我岂敢不来捧场。”
“不是要你捧场,是要你认真听,毕竟这对你未来评职称做课题有实际用处。不过,也没关系,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直接找我,我专门给你再讲一遍。”
沈墨当然知道王一波对自己的那份情意,可惜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当年他给自己补习英语时的严厉形象历历在目,而且做财务工作的王一波的性格过于沉稳,有些木讷,这对艺术气息浓厚的沈墨来说,无疑是种折磨。
“救兵”来了——院长孙同泰!
“对,小沈,有啥不懂的,趁王处长还在,赶紧问。他是大忙人,这次能亲自来咱们艺术学院宣讲财务制度,是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啊。”
王一波对孙同泰的示好投桃报李:“孙院长客气了,您能主动组织这次讲解会,是对我们财务工作的支持,给我们机会来化解老师们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误会。您可真是尽心尽职为学院教职工考虑的好领导啊。”
孙同泰心里美滋滋:“嗨,在其位,就要谋其职。老师们满意了,我这做院长的也就放心了。”
沈墨虽有身居高位的校长老爸,但骨子里很不喜欢这些套路的官场客套话,这可能也是她当初拒绝了沈诤建议的管理专业,坚持考入了自己喜爱的艺术设计专业的原因。
“两位领导,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沈墨转身想要离开。
孙同泰赶紧说:“小沈,上次我给你说的课题的事儿要抓紧,为评副高做准备,不然到时候材料不足,硬扛扛过不去,我作为主管领导想帮忙也无能为力呀。”
沈墨点点头。
孙同泰抛出正题:“沈校长主抓职称评估,整个无州大学这么多教职工,太辛苦,也顾不过来。你既然是我的兵,你的事儿我会上心,从咱们学院内能解决的,就尽量不给沈校长增加负担。”
——唉,堂堂高校院长,在书画界也是名流大家,绕了大半天圈子,就是为了在校长女儿面前卖个好。
沈墨心中奇怪,孙同泰与柳青山是同门师兄弟,一个是自称艺术家的假清高真官僚,一个却是对名利权势毫不在意的闲云野鹤。
同是一个师门的两师兄弟,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说曹操,曹操到。
沈墨一出艺术学院大楼,就看到柳青山站在门口不远处与人闲聊。
沈墨兴冲冲走了过去:“柳老师,下课了?”
柳青山一回头:“哟,沈墨,你怎么知道我刚下课?”
“您抱着两本教材,手指头上还有粉笔末,还不是刚下课?”
柳青山爽朗一笑:“嗯,不错,善于观察生活细节是艺术家创作的基本素质。来,沈墨,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管理学院刚来的老师……”
“萧航!”
沈墨这才注意到,和柳青山攀谈之人竟然是自己的邻居。
萧航笑着告诉柳青山:“沈老师是我隔壁邻居。”
“邻居?这么巧?!”
柳青山来了兴致:“萧老师今天来听我的课,下课就过来和我聊对课堂内容的一些想法,我听他讲得很有见地,原以为他是咱们艺术学院新招聘的青年才俊,谁知竟是管理学院的海归老师。不简单!”
萧航赶忙自谦道:“柳老师过奖了,我上大学时就喜欢书法诗词,略懂皮毛,今天听您一讲,很多地方还真是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沈墨没有说话,冷冷看着萧航,心中嘀咕,这人有点意思,和白校长有关系,跨系跑到我们学院和柳老师交朋友,交际花啊?!他那天给我送小礼物,估计也是知道了我爸是副校长沈诤。
沈墨心中将萧航误解成左右逢源之人,脸上越发冷淡,转头冲柳青山问道:“柳老师,前阵子我准备申报课题,一堆材料要填,没空去看您,不知您家每周五的‘抱香雅集’还弄不弄?”
“当然弄!”柳青山语气坚定,“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如今课堂教学受到课时所限,传道授业已属不易,解惑的空间所剩无几。抱香斋每周五的雅集就是给我与学生课后交流的机会,答疑解惑,教学相长。”
“抱香斋?好名字!”萧航禁不住击掌叫好。
柳青山微微一笑。
沈墨却冷冷撇了下嘴角,心想,这又是个附庸风雅,见啥都叫好的主儿。
萧航似乎读懂了沈墨的轻视,从容说道:“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如果我猜得不错,柳老师的斋名是出自宋代诗人郑思肖的这首《寒菊》。”
沈墨愣了一下。
柳青山也有些吃惊,随即很赏识地用手轻拍萧航的肩膀:“小萧,不错嘛,你这个年龄,有此学识,不容易!本周五的雅集,你必须来!”
沈墨可知道,柳青山是连院长校长都从不放眼里的主儿,竟然主动邀请初次见面的萧航,这人有点小能耐。
沈墨正想着,耳边传来柳青山的“命令”——“沈墨,小萧不认识我家,周五来的时候,你把他带来!”
秋日暖阳,满地金黄。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不时有学生给沈墨打招呼,更有三三两两的女学生打完招呼,窃笑私语。
沈墨也是女生,也从学生时代刚过来,当然知道这帮小八婆在议论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这位男人——萧航。
沈墨有些脸红,很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跟柳青山打招呼。他老人家是生性洒脱的不羁之士,聊完抱香雅集之约,轻飘飘甩了一句“既然你俩是邻居,萧航,给你个光荣的任务,护送我们学院的院花回家”。
这倒好,一男一女,男帅女靓,并肩而归,又都是年轻老师,还有比这更劲爆更有想象空间的学生八卦素材吗?!
萧航也感到了沈墨的尴尬,为了化解沉默,主动与沈墨攀谈起来。
“上次不小心把果酱打翻在你家门口,不好意思啊。”
“没事。”
“那是我专门从英国带回来的,可惜啦。不过,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让我英国的同学寄过来。”
“不用。”
“……”
萧航这才体会到康梅的感受,自己对康梅的回答好歹还是客客气气的“谢谢你”三个字,而这位冰美人永远都是随口两个字,没有任何温度。
“要是换了别人,也许直接打了退堂鼓,我堂堂海归帅哥,对你又没啥企图,为何要受你的气?”可是萧航并不气馁,相反更是激起了他的斗志。
“对!斗志——你跩?我偏偏要让你在我面前放下架子!”
萧航的情商不低,敏锐地找到话题突破口:“你是柳老师的学生?”
“嗯。”
“我今天专门去听过他的课,超赞!只是不知为何这么优秀的老师竟然连个副高都不是?”
沈墨冷眼斜了下萧航:“副高怎么了?职称怎么了?难道一位老师的真实水平只有职称这么一个评估标准?”
萧航听出了沈墨的敌意,赶忙解释:“我只是问问,并不是看不起柳老师的职称,相反是为他鸣不平。”
“像柳老师这种早就活明白的洒脱之人,还需要旁人为他鸣不平?他的学识与声望压根不需要职称这种虚衔做背书。”
“是。”萧航心中偷偷一乐,话题就这样被展开,“我刚回国,大概也了解了一下,国内高校的晋升体制与职称紧密相关,一些岗位设置了很多硬性条件,比如硕导必须副高以上职称,重大课题申报的主负责人必须高级职称等等,这也就造成了许多老师为了争取学术资源,必须挤破头抢占职称名额。”
沈墨闻言,暗暗腹诽,这才回国就惦记着职称,研究得门儿清啊。
萧航话锋一转:“但是学术研究岂能拔苗助长,没有了沉淀积累,职称评审的申报材料大都是拼凑的论文、无用的课题、唬人的项目,我想柳老师并非是对职称有意见,而是对职称评比的游戏规则打心底瞧不上,所以索性超然物外,做自己喜欢的事儿,读自己喜欢的书。”
沈墨终于正眼瞧了下萧航,心中嘀咕,难怪柳老师与他一见如故,听口气倒像是与柳老师对脾气之人。
不过,高校里也有一群嘴上对职称不在乎,实则暗地里各自为战,相互争抢的“假超脱”,不知眼前这位海归究竟是柳老师的真知音,还是假奉承。
所以,沈墨没有接着萧航的话说下去,而是转到了抱香雅集:“我佩服柳老师,不光是他注重真学问,不喜虚名,更是钦佩他为了学生,能够十几年如一日,将这个课后与学生交流沟通的抱香雅集坚持下来。试想,现在很多老师为了职称,为了养家,为了仕途,为了名望,要么待在学校内,专攻课题与论文,要么混到学校外,做自己的项目和私活,谁愿意拿出自己的课余时间,与学生谈经论道,答疑解惑?”
“对啊,就像刚才柳老师所说,现在的老师只有‘传道’,鲜有‘解惑’。这既是老师的问题,也是激励制度的问题。”萧航越听越兴奋,“听你这么一说,本周五的抱香雅集,咱们一定要去一趟。”
谁和你“咱们”?还挺自来熟?沈墨扭过头,不置可否……
无州大学的教师公寓可不是八九十年代的筒子楼,有点像大城市兴起的白领公寓,楼体建筑很有造型感、时尚感。
萧航与沈墨缓步走来,有人正在宿舍楼前拍艺术照。
看样子,模特应该是在校大学生,并未涂脂抹粉,也未刻意着装,青春自然的脸上略带些许腼腆羞涩,反而更有一番味道。
摄影师长枪大炮,一通抓拍,看了眼相机里的照片,应该是觉得效果不错,比了个“OK”的手势:“同学,留个微信,我稍微修修图,传给你。”
女学生有些迟疑……
摄影师:“其实,学妹这种清纯之美,根本不用修图,直接就是封面女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女学生笑了。
摄影师:“来,加个微信,传完照片,你要是觉得我是坏人,直接拉黑!”
第一句直接攻势,第二句拉近距离,第三句瓦解警惕,是个撩妹高手!
女学生掏出手机,扫描微信二维码。
摄影师脸上一副“小妞,哪儿跑”的得意样儿——白泓涵!
“泓涵,你怎么在这儿?”萧航没想到撩妹高手竟然是老熟人。
白泓涵听到招呼,看到萧航与沈墨。
沈墨看了眼白泓涵,匆匆离去:“你们聊,我先上楼。”
白泓涵加了微信:“学妹,过会儿有wifi(无线网络)我就传啊。”
萧航看着女学生离去的背影,调笑白泓涵:“可以啊,有手段。”
“艺术!为了艺术——”白泓涵一脸坏笑。
萧航端着红酒杯,正在发呆。
刚才楼下与白泓涵相遇,沈墨也不打招呼,直接扭头上楼,留下萧航与白泓涵闲聊。也正是这几分钟闲侃,开了萧航的眼界,知道了些无州大学的恩怨往事,但也得知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可能性,所以他回到宿舍,开了瓶红酒压压惊,静心想一想。
他得知,白泓涵酷爱摄影摄像,上大学时没少耽误学业,多亏白莫生的一名学生在国企任高管,将其照顾进工会,享受国企待遇,工作也很清闲,拍拍照,剪剪片,做做企业文化宣传。所以,白泓涵有着大把的时间,背着相机设备,闲逛校园,为如花似玉的学生妹“义务拍照”。
他也得知,他所住的这栋教师公寓正是当年白莫生与沈诤的共同政绩,也是两人工作矛盾的导火索。据说沈诤在基建招标过程中有违规行为,被白莫生发现,勒令整改,后因证据不足,再加上沈诤上面有人,最后不了了之。由此,沈诤记恨在心,在校务会上经常对白莫生阳奉阴违。
白泓涵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沈墨是沈诤的女儿,你小心点她。”
“她当她的校长女儿,我也不想巴结谁,没啥好小心的。”
白泓涵不屑摇摇头:“你还真以为高校就是象牙塔,与世隔绝,醉心学术?我告诉你,有职位就有官场,有人事就有内斗,学校也不例外。”
萧航不置可否。
“你可知道,我今儿出门的时候,听我爸我妈猜出了谁有可能是诬告者?”
萧航来了兴趣,侧耳倾听。
“沈墨!”
隔壁邻居就是诬告者的可能性,萧航从来没有想过,有些不寒而栗。
——会是沈墨吗?
——她为何要诬告?
——诬告对她有什么好处?
——若真是她诬告,会不会和沈诤有关系?
——难道自己刚参加工作,就被无端地卷入校长之间的权斗旋涡之中?
萧航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思考需要酒精的刺激。
第六感上,萧航觉得应该不是沈墨所为,可白泓涵刚才添油加醋的语气,已经不再是白莫生在家说话时的猜测口吻,而是一种被白泓涵夸张演绎的板上钉钉!
而这种推断如果据说出自一校之长之口,可信度直接就化成一种定论!
很多时候,可信度的基础不是证据,而是身份、地位、权威!
萧航又倒了满满一杯,盯着杯子中的红酒,他心中感叹,自己当初之所以拒绝别的offer,舍弃企业高薪与仕途职位,就是为了省心,不愿意将有限的生命搅和到无限又无聊的办公室政治中去。
谁知,象牙塔也……
叮咚——
门铃声打断了萧航的思绪,他仰头又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起身开门。
沈墨站在门外:“柳老师打来电话,说刚才课后你问他的一个问题,他回家翻书找到原文释解,可又忘了留你的联系方式,让我过来问一下。”
萧航面无表情地打量沈墨,试图看出某些端倪。
“这是柳老师手机号码,还是你俩直接联系吧。”沈墨将一张纸条递给萧航,转身要走。
萧航默然地接过纸条,冷冷一声:“沈老师,咱们是邻居,也是无州大学的教职工同事,我真心希望今后咱们能够和平相处。”
突然这么一句,沈墨不知所云。
萧航刚从国外回来,习惯了直来直去的西式沟通:“有件事你一定听说了,我被人诬告在应聘过程中有裙带黑幕,我希望这和你没有关系。若是我有冒昧得罪之处,请明言,我会尽量去改。”
沈墨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萧航回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可以和邻居处好关系,有个互不干扰的生活与工作环境。”
“互不干扰?”沈墨有些不快,“要不是柳青山老师让我问你,我才不会主动找你。”
萧航本意只是化解误会,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不知是因为自己太过西式、直接,才会让沈墨如此激动。
萧航并非不懂得国内习惯委婉含蓄,可毕竟沈墨是门挨门的邻居,若真是她诬告,这个疙瘩越早解开越好,不然今后生活肯定很不方便。
“我回国,就是想要学有所用,回报故土,单单纯纯教好书。”
萧航话中有话,意思是只想做个本本分分的教书匠,不想掺和任何政治斗争。
沈墨有些愠怒:“你回国当不当老师,我不关心,就像你和不和我处好邻居关系,我无所谓!”
冰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萧航还想理论,正在此时,电梯间兴冲冲走出一名男子:“墨墨,你站门口干吗呢?”
沈墨见有访客,不再理会萧航,回屋,关门。
萧航隐约觉得,这名男子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也难怪萧航想不起来,要不是这名男子在应聘复核现场大声打了个电话,萧航和他都不会有一面之缘。
对,这名男子就是胡昊辰。
胡昊辰还有一个身份——沈墨男朋友!
今天,胡昊辰兴冲冲跑来,就是要告诉沈墨一个好消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关上一扇门,还会给你开扇窗。无州大学不要我,无州省社会科学发展基金会录用了我。”
“恭喜你。”
“这么大的好消息,你怎么不高兴?”
“我当然替你高兴,可是刚和对面那个怪人拌了嘴,我这气还没消呢。”
沈墨将刚才与萧航的怪异对话向男友倾诉,却发现胡昊辰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慌:“墨墨,听说这个萧航是靠白校长的关系才进来的,这种人,你以后离他远点。”
“你也听说学校的事儿了?他人是有点烦,不过今天和柳老师聊了会,发现他还是有点水平的。”
胡昊辰不以为然:“敢应聘无州大学,水平肯定都有。不过,除了水平,关系!关系!关系!占了很多便宜。”
胡昊辰有些聒噪地反复重复着的“关系”二字将沈墨拉回到几天前的场景,那天胡昊辰来宿舍找沈墨,又再次抱怨自己的导师默守正虽是管理学院院长,但却是个不懂官场规则的老学究。
据说当年默教授凭着著作等身的学术威望被民主推选为院长后,担心行政工作会影响学术研究,还有些不情不愿。这么一位不折不扣的学者当然不会利用人脉关系为博士生留校左右逢源。
“唉……”胡昊辰摇着头叹着气,“我导师默老爷子要是也能像白校长照顾你对门邻居一样照顾我,凭他在无州大学的威望与资历,我还能落选?”
“昊辰,我爸和白莫生有矛盾,对门的萧航我也不是很了解,可若没有真凭实据,裙带的帽子也不好想当然就这么乱扣。”
沈墨轻轻握住胡昊辰的手,“我不是替他们说话,我只是不想你心中一直留着这个结,带着这种怨气,对你将来的工作不利。”
“这不是怨气,这是事实!这就是社会!”
胡昊辰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仿佛全世界都亏欠他一般,“证据?这种事怎么拿证据?能让你轻易拿到证据,他白莫生这么多年的官场岂不是白混了?”
“昊辰,你的实力我知道,你的才华我也了解,一次的失利不算什么,你现在不也凭着自己的本事应聘到无州省社会科学发展基金会这么好的单位,又有地方可以继续你的学术梦想了。”
“学术梦想?我这单位好是好,可都是为别人做嫁衣,帮别人实现他们的学术梦想。”胡昊辰越说越憋屈,早已没了刚进门时的欢喜劲儿。
“墨墨,不是我埋怨你,当初咱无州大学刚招聘初试时,我就让你给你爸打声招呼,一来我这地下男友也早该见见未来准岳父,二来你爸身为常务副校长,稍微暗示一两句,打分评委还能不照顾照顾?”
沈墨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快,或者说一丝反感:“昊辰,上次你和我说这事儿,我都解释了,我爸最烦的就是走后门蹭捷径,我若真打招呼,反而适得其反。还有,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将你介绍给我爸爸,是想等你凭自己的真才实学通过招聘,再将你正式推出……我很小就没了妈妈,爸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喜欢你,当然也希望他也能发自内心地接受你、看重你!”
“你就是幼稚。真才实学,我没有吗?没有的话,你会喜欢我?”
胡昊辰言语已经不再客气:“关系!关系!我说了多少遍,这个社会就要有关系!哪怕你有真才实学,也要有关系!”
沈墨一开始还安慰胡昊辰,可一句句听他完全将自己的落选归罪于导师不识相、别人有关系等外在因素,也渐渐失去耐心,毫不客气地顶回一句。
“昊辰,我觉得事已至此,你需要的不是吐槽负能量,而是要从别的录用者身上发现他们的优点与长处。这一次技不如人没关系,可别故步自封、步步落后。”
这句话戳到了胡昊辰的痛处,与沈墨吵了起来,摔门而出。而前几天萧航因为偷听邻居而暗暗自责的事儿,正是当日沈墨与胡昊辰的这段争吵。
想起上次的不愉快,沈墨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天争吵后不久,胡昊辰又重新上楼敲门,询问刚才这个楼层来的访客是不是白校长的儿子。
原来,胡昊辰从沈墨房间出来,等电梯下楼,电梯到了楼层,门开时刚好走出来请萧航到家吃饭的白泓涵。胡昊辰坐电梯下楼后一直没走,躲在暗处,直到看见萧航下楼坐上白泓涵的车离去,这才匆忙上楼,找沈墨确认。
沈墨那天也刚好在关门的瞬间,看到白泓涵从门前经过去按萧航家的门铃,所以对胡昊辰点头确认。
想至此,沈墨心中突然涌起一个想法:胡昊辰就是诬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