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时候,平和没有睡着,两位老太太倒是睡着了。她也终于感受到了山路的曲折。
“你想学车吗?”裴允并没有看她。
“没时间,天也太热了。”平和怕他又一头热。
“那等天凉了我教你吧。”裴允知道她不肯答应,但还是想试一试。
“再说吧。”平和不想给他希望。
“哦,沈明月的事,一直在查,找到了阮小杰的姑妈,有了他父亲的电话,不知道怎么一开始打得通没人接,后来关机了,就又联系了他姑妈,现他姑妈赶过去了,说好了有消息会联系我们。”裴允知道她关心沈明月,可惜进展不理想。
“没关系,不急,你查到了他,有了他电话,我也一时决定不了要不要联系他。”
“好,有消息我联系你。”
“那我睡会儿行吗?”
“你睡吧,调一下风口,别对着吹。”
“嗯。”平和昨夜也有休息,来的路上也睡过了,现在根本睡不着,不过是不想跟他说话罢了,主要还是记挂着等会儿怎么跟他开口。
进城的时候,天阴沉了下来,也有点起风了,温度也降了下来。
到了小区,天已经暗了,风也大了许多。
裴允坚持扶两位老人回家,崔奶奶毕竟上了年纪,在车上也睡不好,看上去有些憔悴,坐车时间长了,走路也有点不稳。裴允将她扶上楼送进了房间。沈金菊拿着东西,也有些累。
“我走了,你们休息吧。”裴允也不多作停留。
“我送你。”平和突然说,裴允本应该高兴,但看她的神情,似乎有点凝重,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
“不用。”
“我有话要对你说。”平和坚持跟在他后面。
不长的一段楼梯,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想着怎么说,一个想着她会说什么,内心却比这漫天风云还要魂惊魄落。
到了楼下,谁也没先开口。
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黑,夹杂着电闪雷鸣。
平和知道,她不能再等下去。“裴允,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我很感谢你为我和奶奶做的一切,但这也不能,不能——不能让我们重来。”
也许她觉得昂着头跟他说话太累,她低下了头:“别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了,我们之间,没有未来。”她决定一口气把话说完:“我们以后——最好——互不打扰,各自安好。”说完转身就跑。
裴允看她动作飞快,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她,她挣扎,哪怕女子中她算是力量大的,但对裴允这种不知控制过多少嫌犯的人来说,这种力量如蚂蚁撼树。“你当年说分手,我从来没同意过。你今天再说分手,我还是不会同意。”他死死抱着她,但是,水想走,沙是留不住的。此刻,他能留住她,但他留不住她分分秒秒。
“你放手吧。”平和知道挣扎没用,也就不浪费力气了。
“我不会放。”他固执地抱着,却说不出更能打动她的话,一句也没有。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不合适。”
“你是最好的。”裴允在她耳边动情地说。
平和知道,看来这样的话是说服不了他的,不撕得血淋淋,他是不会答应了的。
“如果,当年,是我害了你的父母,你还会觉得我最好吗?”平和冷冷地问他。
暴风雨终于还是来了,先是豆大的几滴,啪啪地打在各家的雨蓬上,像一位不速之客突然来到别人家里,横冲直撞地开始破坏。
不过几秒钟,暴雨密密匝匝地砸了下来,夏天的衣服薄,落在身上像有穿透力似的。
他怕湿了她的衣服,将她半抱半推到檐下,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风风雨雨。
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和和,我也不知道我动作慢一点会要了人的命,我真不是故意的。和和,我没办法逆转,也不想为自己开脱。让我一辈子都照顾你好不好?就当我是赎罪。”
他红着眼睛,明明早就反复过千百次的答案,再说一次,还是语无伦次。说着说着没了底气,声音低了下去。
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在他的脸上流着,滴到她的头顶、颈上,顺着后背流到了腰际。
“裴允,我过不去,真的过不去。要是奶奶知道了,她怎么可能同意,还有我的外公外婆、舅舅。我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我去跟他们说,我去求他们原谅。哪怕以后,以后我们要去见你父母,他们要怪,也让他们怪我,好不好?”
“裴允,你别说了,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她趁他不像一开始抱得那么紧了,用力一挣,离开了。
“我说分手,不需要经过你同意。”她蹬蹬蹬跑上了楼,开门、进门、锁门,然后靠在门上默默地哭着。
她一边流泪一边回想自己说了什么,是不是跟他说清楚了,却似乎怎么也想不全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父母死于车祸,死于无数偶然叠加造成的必然,而裴允就是这无数偶然中的一个,如果他这一个变量变了,也许她父母的命运就会改变,可偏偏,他就在那里。
汽车,曾让她害怕了许久,迟迟不敢坐,迟迟不敢学。
突然,她看了一眼仍在继续的暴风雨,有些害怕起来,想到自己会不会是他的变量。他今天开了一个来回的山路,现在暴风雨又这么大,她刚又跟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他要是神思恍惚也出了事怎么办?她越想越怕。
想开门去找他,又怕刚才的那一番白说了,不去找他,他要真出了事怎么办?难道真的要他以命相抵吗?他也不是十恶不赦。
她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想打个电话给他。
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她眼睛盯着电话,一秒一秒地盯着。
然后再打,还是这样。
裴允还站在老地方,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却不知道怎么办。工作中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困难,他凭着扎实的业务能力和坚韧的毅志都能一点一点去解决,但感情的事,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无法破解,难道他和平和之间只能是死结吗?难道永远无解吗?
电话在响,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伴着狂风暴雨,并没有听到。
第三个电话响起,就在她快支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听见了,想伸进裤袋去拿手机,却因为手和裤子都湿着,竟然掏不出来,他担心是单位的电话,他的工作,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并保证随时接听,不然错过电话,可能就是失误,严重的甚至要受处分。
拿到手机的时间,电话已经挂断,他回看记录,发现竟是平和打来的,而且已连续拨了三个,不由一阵狂喜,难道她改主意了?
他赶紧拨回去,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像在等待一次宣判。
“和和。”他听到她接了电话,既惊又喜,更害怕这是自己幻听了。
“你有没有在开车?你先靠边停下,好不好,等雨过了再开。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再开。”
“我没在开车。”虽然背后的衣裤全湿透了,他却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我只是怕你出事,我要担责。别想多了。”平和听出了他的欣喜,立即挂了电话,最后直接关机,跑回房间睡觉去了。
她的电话不知道是安慰了她自己还是他。
她躺在床上,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在,该是什么模样,多了白发、深了皱纹?还是慢了步子、肥了衣裳?
他们在,她会不会没有现在坚强?她会不会还是那个有点任性的姑娘?她会不会遇见他?
应该不会,他们哪怕街头遇见,也是不识。
他们各自生活,命运不会有交集,更不会相爱,甚至,他们互相不知道彼此。
七夕,一时相聚,终将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