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隆庆年间,入阁不久的张居正就在首辅徐阶和内阁重臣高拱的支持下,主持了巩固边防的工作。为了激励将领兵士的积极性,张居正大刀阔斧地改革赏不当功、罪不当罚的积弊,重奖有军功的将士。宣府总兵马芳在隆庆元年(1567),转战宣大、威宁、黑山,战功卓著,获得荫子千户及银币的赏赐;陕西延绥总兵赵苛,曾经防御失利,后戴罪立功,在塞外大战中杀敌三百余人,夺马一百多匹,官升至大同总兵,荫子千户。这超常的奖励,遭到文官的抵制,连兵部都不敢做主。张居正愤怒地指出,不给重赏谁肯冒死为国拼杀?并执意破格奖赏。
万历年间,沿海的倭寇虽然已经解决,但北方的鞑靼贵族很不安分,不时骚扰边疆,对明朝构成很大威胁。这个时候张居正想起了抗倭名将戚继光。为了加强边防的实力,张居正调用谭纶的老搭档戚继光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的练兵事务,各路总兵由其统辖,这在军队是一个创举。因为戚继光被任命为总理,这就在三镇总兵以外又增设一职,与原有体制不合。加上当时舆论普遍认为戚继光是南方军人,以水战见长,把他放到陆路和把一条鱼从水里拿出来没什么两样,朝廷大多持抵制态度。因此这一职务被总兵们认为是“缀疣”。但张居正认定了他的选择,在他看来问题出在“人心不一,论议烦多,将令不行,士气难作”,他坚决以特旨的名义任命戚继光为蓟州镇总理练兵事务兼镇守,这既保留了戚继光总理练兵事务的头衔和节制三镇总兵的大权,又让他拥有了直接管辖蓟州军务的权力。张居正还把工作做到细处,为了平息舆论,他请出素有威望的凌云翼说服众将领。正是因为张居正的决心和斡旋,才使得戚继光得以在北方再展雄风,从此改变了以文制武的传统军制,这是一个突破常规的做法。
戚继光也是不负众望,干得相当出色,他在山海关到居庸关的长城上搞了三千多座堡垒,鞑靼屡屡无功而返,拿他没什么办法。戚继光两栖作战的本领让朝廷内部的聒噪也停了。
从乌纱帽开始
张居正的改革是在统治机构近乎解体,财政濒于破产的局面下,自上而下发动的一场自救运动。改革是触动社会体制的变革,这虽然是在同一社会制度下的推陈出新,自我完善,但却是“变”字当头,改变某些不合时宜的规章、制度和政策,与渐行渐变不同的是,改革是带有矛盾的集中性、突破性和体制性的改变,集中表现为法制的推陈出新,所以又被称为变法运动。
作为一个有着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张居正对明王朝所面临的问题有深刻的认识。他认为当时国力匮乏和盗贼横行都是由于吏治不清造成的。官吏贪污,地主兼并,使部分人钱包大鼓,公家却是囊中羞涩,穷光蛋一个;加上皇帝太不像样,挥霍无度,百姓因此吃不饱睡不好,无奈之下上山当了草寇。张居正很高明地把了国家的脉象,政不通,社会问题就得不到解决,本来这些年经济就不好,再加上一群不干正事、中饱私囊的贪污蛀虫,不帮百姓解决问题,还搜刮他们的脂膏,国家能不乱吗?
基于上述看法,张居正决定从整顿吏治开始他的改革。万历元年(1573)十一月,张居正上疏对官员实施绩效考核,即“考成法”,以便明确职责。封建社会的行政系统运转,主要靠公文的传递、落实来维系,但公文维系的行政系统,极容易滋生形式主义和文牍作风,上面的文件发下去了,下面也就简单地再往下转发。至于公文所提的要求,办理得怎样,是否完成任务,上面就很难控制了。有些朝廷来的公文,一耽搁就是好几年,形同一纸空文,往往出现“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的拖拉现象,有点老子急得要死,儿子却左耳进右耳出,没当回事的意思。
张居正针对这种弊端,上书皇帝改革公文办理,皇帝当然照准。他以六科控制六部,再以内阁控制六科。朝廷的六部、都察院,其奏疏凡得到皇帝批准的事项,转行到各衙门,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地方的路途远近,限定办理的期限,每月底清点。另外造两册账簿,上面记录事情的概要和规定的期限。一册送主管监察的六科,随时掌握办理的进程,一册送到内阁备查。六科的监察官员将执行情况随时记入账簿,半年再复查一次,对拖延的追究责任,向上参奏。如果地方巡抚、巡按拖延,由六部中分管的衙门举报;而六部有拖延、欺骗、蒙蔽的,由负责监督的六科给事中举报揭发;如果六科的监察官员自己拖延、欺蔽,就由内阁来监督、检举。事情办得怎样就靠这条线层层监督,一只眼逐级盯下去,评定官员的一个指标就是办事的效率和质量。
张居正在施行考成法时,将追收逋赋作为考成的标准。万历四年规定,地方官征赋不足九成者,一律处罚。同年十二月,据户科给事中奏报,地方官因此而受降级处分的,山东有十七名,河南两名;受革职处分的,山东两名,河南九名。这使惧于降罚的各级官员不敢懈怠,督责户主们把当年税粮完纳。由于改变了拖欠税粮的状况,使国库日益充裕。据万历五年官方统计,全国的钱粮数目,年收入达435万余两,比隆庆时同比增长了74%。财政收支相抵,还结余85万余两,扭转了长期财政亏空的状况。正如张居正自己所说的:“近年来,正赋不亏,府库充实,皆以考成法行,征解如期之故。”
考成法的实行,提高了各级部门的办事效率,而且明确责任,赏罚分明。全国各地,即使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中央也能掌控得到。整饬吏治的目的主要还是富国强兵,这红线贯穿于他改革的始终,实行考成法的最大收获也正在于此。实行考成法虽是一种政治改革,但它对整顿田赋、增加国家财政收入起了很大作用。
绩效考核直接和头顶的乌纱帽挂钩,捕蝉的螳螂后面有麻雀,官员们都得实打实干。官场上,什么都还可以考虑放一边,但官帽最重,不可懈怠。明朝残坏的管理系统,好像得到了有效整修,运转起来快了许多。
勒紧裤腰带
靠考成法增加的收入仍是有限的,国家的支出和王公贵族的无限挥霍仍很庞大。“古之理财者,汰浮溢而不骛入,节漏费而不开利源”,理财还是要以节用为主,双管齐下效果才会更明显。张居正所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几乎都在围绕这个中心进行。
他通过加强对官吏的考核,裁减冗员,节省朝廷的俸禄开支。三公九卿大小官员无论级别高低全都在考核范围内,滥竽充数的一一让他们卷铺盖滚蛋,靠关系爬上去的无能之辈同样要交出公家的铁饭碗。张居正还通过各种途径削减朝廷的军费开支:一方面与鞑靼人修好,通贡互市,保持边境安定,减少战争费用;另一方面也大量削减抚赏开支。他还通过减客兵、清粮糗的办法减少支出。到万历二年,北边三镇两年中只花了万余两,省了一百多万两。
这还不够,减少了人头的开支,留下来的官员也得一一节省开支,皇帝也不例外。张居正要求万历皇帝勒紧裤腰带,和百姓、广大官员一起过紧日子,能少花就少花,能不花就不花,节用爱民,以保国本。当时的国家还没有说穷到叮当响的地步,但是钱这东西,要是没有足够的储备,月月花光,万一突然有事,口袋没钱,借都没门,还不是得盘剥老百姓,由此将造成恶性循环。所以在皇室的奢侈性花费上,张居正也抓得很紧。万历七年,神宗向户部索要十万金,以备光禄寺御膳之用,张居正上疏说,户部收支已经入不敷用,万一边疆有事,一时难以支付得来,希望皇帝能节省“一切无益之费”。结果,不仅免除了这十万两银子的开支,连宫中的上元节灯火、花灯费也全部列入非开支名单。在张居正的力争下,皇帝还停止重修慈庆、慈宁二宫及武英殿,节省服御费用等。他还请求将为明神宗日讲的时间放在早上,可以免晚上的灯火费用。大帝国的奢侈消费现象有所收敛,皇帝非常听话,带头勒紧了裤腰带,下面的人谁还敢肆无忌惮地花天酒地。
张居正自己更不例外。纂修先皇实录,照规矩得吃喝一场,张居正提出反对意见,毕竟一场宴会就得花掉不少银两。张居正对家属也严格要求:儿子回江陵应试,他吩咐儿子自己雇车;父亲生日,他让仆人带着寿礼,骑驴回乡祝寿。万历八年,次弟张居敬病重,回乡调治,保定巡抚张卤例外发给“勘合”(使用驿站的证明书),张居正立即交还,并附信说要为朝廷执法,就得以身作则。张居正确实是难得的治国之才。他早在内阁混斗、自己政治生命岌岌不保的时候,写过一偈:“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他的确做到了。
掐着指头过日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必要的,治国如理家,铺张不得。张居正节俭治国深入到国家的每一个缝隙,上自皇帝的衣食住行,下到普通官员的出行开支,无一例外。节俭之风的提倡和深入对明王朝来说是个好现象,人民得到喘息的机会,国力逐渐恢复。张居正以一种廉价的方式节约国家走向强盛的成本,此时倒有点像历代王朝开国时的拮据理财,舍弃了种种诱惑来积累财富,但不叫开国盛世,而是王朝中兴。
整理农民的命根子
作为明朝杰出的理财专家,张居正深知只顾节流尚不足以解决问题。水库里的水有出无进,总有一天也要流光。要彻底改变国家的财政状况,还需要进一步开辟财源,增加收入。但张居正反对通过“开利源”来理财,因为在他看来,“夫天地生财止有此数,设法巧取,不能增多”。他早年曾较多接触下层人民,深深懂得安民养民后国富的道理。那么,如何才能增加国家财政收入呢?当时小小的田赋背负着帝国蹒跚前行。帝国开支有增无减,田赋收入因土地兼并和负担不均迟迟难有增加。田赋就像压在广大农民身上的重负,稻米谷畜载不动泥泞中的帝国。土地,从来都是农民的命根子,现在命根子越来越少,生存都成了一大问题。农民的命根子没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一个人要是到了什么都不怕的地步那将非常可怕。当官的最怕的不就是群众的力量吗?为此,张居正连打三张大牌:惩办贪污、清理欠赋和清查田亩,尤以清查田亩最为有力,最得民心,效果最好。
万历六年(1578),张居正选取福建当试验点,清丈田地,群众对试验的结果非常满意。有了成功的案例和强大的舆论支持,万历八年,张居正在全国陆续展开清丈工作,并在此基础上重绘鱼鳞图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