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万巅之地。
草色正青,薄雾未散。晨起之时,巅顶的耀明殿前已是剑声呼喝,而伴着那剑声,是一曲琵琶自更高的山顶之上传来,清新委婉,空灵而又带着几分透人心弦的意味,似是在说什么,又似是什么也没说。
山高林密,峭陡崖立。乐声渐复渐明,一轮红日也随着那琵琶声自东而出,金光散出尽照云雾,直射耀明殿前广场而来,顿时,雾蔼尽散,华光沐身。初阳虽烈,虽如同初生之王,尚不慑人。那殿前练剑的少年抹了把额上的薄汗,望了眼东方的那轮旭阳,灿然一笑,便又随着那琵琶乐声持剑而起。
“今日是最后时限了吗?”
山巅之上,白衣女子手上一顿,琵琶声顿止。
身后,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摇扇出声,面中似有隐忧而又带着几份无奈。
女子不答,抬手重续那断曲。
昆仑山昆仑山,一座世人难以企及之山,而山上的昆仑派更是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绝世一派,更与平天门,虚神教,瑶山南谷,凤凰阁,化龙寺,魔武楼并称问天七派,三十年前,七大派突遭大难,平天门,虚神教,凤凰阁,魔武楼派全数被灭,化龙寺、昆仑山与瑶山南谷勉强余得数人存活,保得宗派未失。
凶手却是一人。
一人,没错,就是一人。
半月之内,连灭四门,重伤三门。若不是事实发生,无人敢信。最后,那人被梅山之主楼霁月与昆仑派掌门雪东棠,瑶山南谷谷主花梦烟联手打败,却被其逃脱。自那之后,江湖中人无不深恐其害。八年前,那人终于重现江湖了。
以太昊为名,出江湖之颠。
手执封血刀,号屠天下人。
雪东棠门下大弟子周镜兰,二弟子玉横尊欲还师愿,了师憾,更为即将遭屠的无辜江湖中人,毅然入世欲除此患,将门内事务交于了三师弟慕佛子打理后,两人便下了山。当年的李清流,年不过十五,眼见师姐与师兄能出山,便死缠烂打的跟着一起去了。
此后,便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二师兄身体怎么样了?”
“尚在恢复中,情况顺利的话,再过三年,余毒应当能尽清。不过你尚在人世之事,确定不告诉他?”
“师兄……。”
“好好,我知道。我不说就是了。”
她尚在人世之事,并未告知玉横尊,她坚持如此,慕佛子虽觉不忍,却无法违背她所给出的理由。
山上初阳已上,白衣女子衣飞衫舞,薄透的指甲按在那柄琵琶弦上,眉目轻低看着自己缺了一指的左手,思绪又似回到了八年前,那天,玉横尊被她闹的脸色铁青,她却暗自庆幸,靠着撒娇与胡闹下了山,却不知自己走了一条不归路,那天,下山的时候周镜兰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糖饼,一路笑着看她吃的嘴边尽是红粮渍。那天,她第一次换下昆仑山的教服,是周镜兰给她挑的一身浅粉色素装,她不愿,被周镜兰半是威胁半是哄骗的穿上了。那天,他们刚下山不久便遇到了不知哪里的黑衣人截杀,玉横尊玉周镜兰武功绝高,只一人便收拾了所有敌人。
那一天,发生了好多事。
一杯清茶敬天地,人间无渡问善恶。
云海回头已无云,路尽转身亦无路。
见她以茶代酒敬天地,慕佛子便知他再多言已无甚用,早知劝不住她,也只能这般望着她重回那险恶江湖,叹自己无能为力又叹这风波不止,慕佛子将身后打点好的行装放置桌上。
“里面是你需要所有丹药,一日两粒,一红一白各一粒,我备了三个月的量,后面的我会差人送到玉色伏羲堂给月霞韵。”
“多谢你,师兄。”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真要谢的话,就给我活蹦乱跳的回来。”
“那我尽量。”
难得女子的语气中添了些生气,慕佛子心下稍慰,又念念叨叨的嘱咐着,李清流斜抱着那琵琶也不多言,就这么听着他从衣食住行到江湖诡谲说了一遍。
“若是有什么急事要帮忙的?你可以去找那个人,虽然他平日里看起来一幅不好接触的模样,但人还是靠谱的。”
“是啊,总归有师兄你与他青梅竹马的情谊在这儿。”
“小师妹,你这话要是在他面前说,别说帮忙,他怕是直接会将你赶出去。”
李清流笑了笑,道:“凌大哥许久不来昆仑了。”
“上次来也快半年了,前几天传信说是门内事情杂多,外敌不退虎视眈眈,魔教三番两次上山挑衅,为防万一,他也不敢随意离开。”
“那师兄可有话要我带给凌大哥?”
“真要带的话。上门时给他带点瓜子糕点零食的吧。”
李清流轻笑,望着愈来愈高的艳阳,道:“凌大哥好像是出任古津豫帆左帆使之后才开始对这些零食瓜子类的东西感兴趣的,看来压力真的不小。”
“没办法,古津不像昆仑,每日闲事杂事一大堆,再加上门内多有分支,众人对正平这个掌门虽是恭敬,但他年少登位,威严声望不足,若无清坤与姝姝相助,怕是他在门内要多受不少挫折,这孩子也是可怜,危难之下被推上位,劳心劳力清了外患又被门内那些推他上位的人责难说闲话,也难怪他愈发整日啰哩啰嗦了。”
李清流见他借机吐槽陆正平太啰嗦,弯了唇角,转了话峰道:“付大哥知道吗?”
“我已经派人通知了他你下山之事,不过,有句话我要嘱咐你。”
“师兄请说?”
“付浅喜因大师姐之死性情大变之事你也明了,他坚持遵大师姐之命守你安稳一世,也定会为大师姐报仇,只是这五年来观他所为所行,或漠然寡淡或出手狠辣,你应记得三年前叶灵趣来此寻你时恰恰巧遇到了他,只因态度差了些,他便差点削了那丫头一条臂膀。面对他,你还需小心才是。”
付浅喜本为情投山庄的二公子,周镜兰当初下山之时恰巧遇了他,那时的付浅喜体弱多病又被情投山庄嫌弃,就连山庄里的丫鬟也敢欺辱他,他与其兄付长风同父异母,但他的母亲当初乃是个踏踏实实的大恶人,强行以付长风之命为把柄嫁与付父,又多次加害付长风母子,付父对她更是嫌弃万分,也许是恶有恶报,嫁入付家不过五年生下付浅喜不过三年,她便因病去世了。
而付浅喜因着她的缘故自是在付家万般受难,若不是其乳母以命相护他怕是根本都活不到成年,初遇周镜兰时,他已三日不见米食,被饿在情投山庄的偏隅一角等待着死亡,若不是周镜兰夜探山庄打探消息遇到了他,怕是他已经死在这个夜里了。
周镜兰救了他,带他出了那个牢笼一般的家,帮他安养身体,教他习武强身,又处处相护于他,其恩其情,等同再造。
周镜兰的死,对他之打击,想必不亚于他们昆仑山上的这对师兄妹。
慕佛子:“武林中事,想必以你之智自能应对,或谋或计,我也难能给你什么嘱咐了。只望你此去一行,万事小心。若有难处,随时回来。”
李清流:“师兄,就此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