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吞麚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再将目光放在穆子怀的腹间,确认了那道伤口的存在就算不伤及内脏也绝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吃得消的,穆子怀所散发的威势似乎只是在狐假虎威罢了,于是微微放下心来,冷笑道:“原来你还隐藏了身份,竟是个内家武夫,倒是我眼拙了,但那又如何,你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吓唬不到我!”
穆子怀挑了挑眉,亦如二人初见时那般,嚣张的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张扬且自然。
他的腹部已不再向外溢血,寒冷的天气迅速让布料上的血液变得粘稠、结块。那刀刃的碎片依旧插在他的肚子上,被血液浸红,露出半截暴露在空气中,在那件纯黑色的衣袍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扎眼,看上去无比渗人,但他提剑的手稳稳当当,丝毫没有被伤势所影响。
齐吞麚先前碍于燕翎卫中的某些规则不能对穆子怀动手,而如今已无旁人在侧,那行规则已无法束缚他的行为,再加上已确认了穆子怀内家武夫的身份,判断出此人一定有所背景,若是放走了他事后必将引火上身,无论如何都要将其在此杀掉以绝后患。
齐吞麚自知剑非凡品,不能像先前那般以肉掌硬撼,于是手掌一翻,露出几片刀刃的碎片来,瞬间抛出化作几道银光,分别划出几条完美的曲线,曲线的终点定在了穆子怀的下三路与头颅,阴毒无比。
穆子怀眼见那些银色的弧线破开空气朝他而来脚下却没有动作,而是立于原地单手挥动长剑,握剑之手在月光下暴露无遗,那分明是一只少年的手却满是伤疤与厚茧,虎口之茧格外厚实,就像是一个磨了数十载剑的剑士。
剑锋舞动之间与那些银色的碎片相互碰撞,于空中铛铛作响,竟是一个也没落下纷纷击落于地。
在击落下最后一块碎片之时一只少年的手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只手同样满是厚茧,却少了许多伤疤,手掌上淡淡的白气就像晨间的薄雾,在月光下隐隐有些发青。
穆子怀剑锋在下,面前无碍,自是知晓先前的那些银光不过小伎俩,隐在那些银光后的这一掌才是真正的杀招,直奔他腹部那还剩半截的刀片而去,竟是想将那巴掌大的碎片完全打入他的腹中!
于是穆子怀抬起另一只手掌覆在了面前的这只手掌之上,两只少年的手掌相对,衣袂如风中的大旗般猎猎作响!
齐吞麚掌中劲气狠辣刚猛,扎紧的衣袖已裂开数到口子,但却不能像与林信厅对掌时那样如蛮牛般横冲直撞,反而是趋于平定……因为那只蛮牛仿佛坠入了大海,再难翻起什么浪花!
齐吞麚不信邪般后撤一步,脚下是一柄大斧,一脚踢在斧柄之上,大斧应声而飞,直袭穆子怀的下盘。
穆子怀那只伸出的手摊开,向前虚推了一把,于是斧头骤停,坠落于地。
齐吞麚眼瞳骤缩,惊呼一声:“你这是什么功法!?”
一掌对出齐吞麚已是察觉到了不对,这一记大斧砸出也被穆子怀的内力化解,这浩瀚无比的内功绝非寻常功法所能提供的,定然是上乘,甚至是上上乘的内家功夫!
穆子怀一甩手,单手握剑一手负后,嘴唇有些发颤,并不回答齐吞麚的问题,反而是开口问道:“你怎么杀的罗士宝?”
齐吞麚咬牙,内心已是翻江倒海,如今退走也是万万不可,这人的家世绝非他所能想象,心中不断权衡,一时间难以得到答案。
月光清寒,剑鸣幽幽,尸骨满地,但他二人却还不是其中的一员。
只要不死,便不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齐吞麚思索了片刻后放下了姿态,与先前的癫狂完全不同,有些平和的笑笑,“要不我们谈谈?”
语音刚落,穆子怀便直接道:“我问你怎么杀的罗士宝。”
齐吞麚摊了摊手,有些不适应的扭了扭脖子,沉呤了一下,笑容有些僵硬,“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一生只有六品的……扈从,闹到这个地步……”
穆子怀表情平淡,只是双眼的杀意丝毫不减,声音沙哑低沉一字一顿道:“我问你,怎么杀的,罗士宝。”
齐吞麚一愣,随即面部的表情抽动了起来,变得狰狞无比,他已经如此让步了那人居然还不领情,若是他全力拼杀,他决不相信挣动了腹部的那道伤口的穆子怀还能存活,至多也不过是个一换一的局面,谁还能不惜命?于是他低喝道:“你休要得寸进尺!”
穆子怀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得寸进尺,他只想要眼前这个人死。
二人相隔不足五丈,对于五品以上的武夫而言不过是三两步的距离。
寒泉是一把很长的剑,但再长也不过四尺。
于是穆子怀再度迈出一步,再挥了一次剑,由上而下,就像寻常的新人剑士在师父的胡乱教导下以剑劈柴那般。
那一刻寒泉出现在了两个地方,没有划出什么如泉水般细长的剑光,就像是一对筷子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可断水,便可断万物。
齐吞麚迅速后撤一步,尽管那把剑并没有碰到他。
啪嗒一声,有什么掉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望去,夜色下什么都显得模糊不清,要很努力地凑上前去才能看出个大概。但还没等他伸出头去下一瞬身心便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恐惧中。
那是一只手臂,他脑子中不知怎么突然就蹦出了这个想法,根深蒂固,不容置疑。
疼痛在一刹那席卷了他的身体,疼到几乎不能呼吸,他惊慌地大喊,挥舞着那只不存在的手臂。
然后跪地撕心裂肺的哭喊,用另一只手寻找着,企图能找回那只断臂,只是再难笑出声,却比先前还要癫狂。
穆子怀冷眼相望,漠然的对待着眼前这个明明与他差不多年岁的少年,提剑向前。
“既然你不说,我便用他想用的法子来对付你,不过兴许比他粗鲁一些。”
齐吞麚见穆子怀提剑走来,心中的恐惧已经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想法,跪在地上又瘫倒,失去了一只手后难以平衡,怎么也爬不起来,于是向后连拱了几下,回头看见穆子怀仍旧迈着缓慢地步子,明白这人是真的想让他死,于是艰难地开口:“你不能杀我!我是燕翎卫,你杀我是死罪!”
穆子怀没有停步的意思,留在他身体里的断刀在这几步的路程中又切开了部分皮肤,始终溢着血。齐吞麚内心的恐惧又增加了几分,吼道:“我是……我是钱牧原的学生!你若是杀了我……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穆子怀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平齐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而后被他拖着拉出一长条痕迹,眼神冰凉如看死人。
齐吞麚的鼻涕眼泪混杂在一起,糊满了整张脸。
“我……我爹是当官的……你不能杀我……呜呜呜……”他就这样大哭了起来,就像个被抢了糖吃的孩子一般。
穆子怀停下,手中剑悬于他的脖颈上。
“我杀过很多人。”
哭喊着的齐吞麚收了点声,似是找到一条生路一般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被他称之为贱民的少年。
穆子怀就这么悬着剑,眼神冰冷地说着,语气就像寒冬中的一块坚冰,不可融化,“他们有的人是江湖大侠,有的是前朝武状元,有的是带罪的大将军。”
“但是无一例外,他们最后都成了死人。”
“不论他们生前多么风光,多么有权势,多么强大,都只是死人。”
穆子怀将那把寒气逼人的剑贴在了齐吞麚的脖子上,冰凉的剑锋似乎减少了他一些疼痛,却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祁彦是我杀的,洪杨也是我杀的,他们曾在背后给过我一刀子,将那个教我喝酒的男人送上了刑场……所以他们都死了。”
“现在你把一个要请我喝酒的人杀了,还给了我一刀子……你猜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穆子怀剑尖顶在齐吞麚的下颌,冰冷的铁器微微陷进少年光洁的皮肤,温热的血液一点点地滴下。
齐吞麚开始挣扎,也不管会不会伤到自己那珍视无比的筋脉,丹田之气无所顾忌疯狂的涌动,一位内家五品武夫的内力在这一刻若是完全爆发就算无任何招式,也至少会形成一阵罡风,皮肉所不能阻。但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他,覆在他的身体之上,覆在那些想要挣脱束缚的内力之外,溪水遇上江河不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仅仅只会消融,任他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齐吞麚惊惧的内心本已空白,此刻感受着丹田之中气息的颤栗,他的那片空白之中生出了一个他从未考虑过的词汇。
内家三品武夫。
穆子怀的话说完了,将手中的剑向前递出。
少年张着嘴,血从嘴里溢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因喉咙上的伤口一句也说不出来,眼神中的恐惧逐渐凝固,而后倒下。
成为了死人。
也只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