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里萧条破败,街道两旁的店铺冷冷清清,行人三三两两,一个个衣衫褴褛无精打采,满脸菜色肌黄体瘦,病央央的。
从小巷中走出一队送葬的队伍,身穿孝服的男女老幼,哭声都显得很没力气,抬着一口薄皮棺材的四个小伙,走路两腿都打颤。
老汉背着瓦罐,大步流星的走来,迎面碰上了这队丧葬队伍,停了下来,问身旁经过的一个老妪,“二嫂,老徐家谁没了?”
老妪看看他背后的瓦罐,干瘪的嘴唇砸吧两下,“是老二家的没了,这该死的瘟疫,多好的媳妇啊,就这么没了。”
老汉见她死盯着自己背上的瓦罐看,讪讪一笑,赶紧向家里走去。
这点水来之不易,可不能随便给别人喝。
破败的院子大门都没有,半截土墙的缺口就是门户,老汉背着瓦罐走进,冲茅屋里喊道:“喜儿他娘,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声,“公爹,你快来啊,喜儿,喜儿不行了……呜……”
老汉连忙进屋,土炕沿上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媳妇,正在嘤嘤哭泣。
炕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瘦的皮包骨,浑身没一两肉,手足抽搐,两眼泛白,口吐白沫。
“我走前还好好的,咋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让我看看……”老汉将背上的瓦罐卸下,轻轻放在缺了一条腿的木桌上,慌张来到炕前看孙子。
“呜……”喜儿他娘无助的饮泣,“公爹,这是瘟疫啊……婆婆去药铺赊药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咱家没钱,佟掌柜是不会赊给咱家药的,老婆子去了也白搭。”老汉伸手翻翻孙子的眼皮,又试试呼吸,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禁不住老眼含泪。
媳妇听了他的话,哭的更大声了,“呜……喜儿他爹死了,喜儿要是再没了,我也不活了,呜……”
老汉深深叹了口气,大旱年景又摊上瘟疫,老百姓的日子本来就没法过,官家还要征赋税,交钱粮,活着还真不如死了的好。
“喜儿他娘,你趁着年轻还能走,自己去谋个生路吧,爹不拦你……”老汉擦擦眼睛,取了水瓢揭开瓦罐,舀了小半瓢水,坐在炕沿上扶起孙子,给他灌口水喝,免得空着肚子上路。
半瓢水只灌下去一小口,其余的全洒在喜儿瘦骨嶙峋的胸前,老汉小心将孙子放躺下,只见孙子抽搐的身子慢慢停止了。
这是要走了啊,老汉老泪纵横,手拿水瓢无声落泪。
外面曦曦索索一阵脚步声,走近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弯腰扶着门框喘息,浑浊的老眼看着屋里三个人。
老汉一看她两手空空的回来,不用问就知道没赊药回来,但现在有药没药都一样了,孙子已经不行了,一会儿就咽气了。
“老婆子,给喜儿他娘收拾一下,让她自己谋条活路去吧……”
老妇叹口气,蹒跚进了里屋。
喜儿他娘哭的更伤心,嘤嘤的不住声。
不一会儿,老妇拎着一个破包袱出来,放在媳妇怀里。
媳妇抹了一把眼泪,“公爹,婆婆,不如你们把我卖了吧?那样还能得俩钱,买口吃的过两天。”
“喜儿他娘,快别说那话,你自己有条活路就不错了,不用管我俩老不死的了……”
老两口好说歹说,劝媳妇早走一步,趁着天黑前还能走到城里,找个大户人家当仆妇,有口吃的就能活下去。
小媳妇没办法,拎着包袱,给公公婆婆磕了几个响头,两眼含泪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一只脚跨出门槛,就听身后一声呼唤,“娘,你去哪儿?”
喜儿他娘回头一看,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儿子已经坐立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刚把媳妇送出门的老两口也一起转头,震惊的看着起死回生般的孙子,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喜儿!”小媳妇手里的包袱一扔,跑过去抱住儿子,哭成了泪人。
老俩口又惊又喜,孙子得了瘟疫竟然能挺过来,简直是菩萨保佑,一家人又是哭又是笑的一阵乱。
但垂死的孩子能活过来,绝不是菩萨保佑这么神奇,肯定是有什么起了作用,治好了喜儿的病。
等那阵欢喜劲儿过去,老汉就怀疑起来,跟老婆子和媳妇说:这事有点怪,喜儿吃过什么药没有?
喜儿他娘摇头,“家里连口吃的都没了,哪来的药啊?就是公爹喂喜儿喝了口泉水。”
一说到泉水,老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在路上喝过一口泉水,只觉得疲惫一扫而空,浑身有劲,而且到现在都没觉得饿。
当时没觉得什么异常,这时候想起来,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难道是这神奇的泉水救了孙子的命?
不对啊,这泉水又不是第一次喝,以前怎么没有这种神奇功效呢?
而且去取泉水的又不止他一个,镇上许多人家都去过,也没听说这泉水喝了会浑身是劲,还能治病的。
老汉疑惑的看着瓦罐,揭开封口,向剩下的大半罐水里看去。
水罐里清澈的水中,一条柳叶大小的鱼儿,正在缓缓游动。
老汉激动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老婆子,喜儿他娘,你俩快来看,我抓回来一条鱼……”
一家三人凑在瓦罐前,屏住呼吸看着这条鱼,
这绝不是一条普通的小鱼,
通体漆黑油亮,散发着点点金色的光芒,
这条鱼能让水成为灵丹妙药,可以治愈瘟疫。
为了验证这神奇功效,老汉让饿的老眼昏花的老婆子和瘦的像干柴一样的儿媳妇各自喝了一口。
奇迹很快产生了,儿媳妇干瘪的皮肤变滋润了,脸庞重新散发出青春的光芒。
老妇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感觉上屋顶都没问题。
一家人啧啧称奇,老汉无意中得到的这条小鱼,泡泡水就能变成神水。
为了再进一步验证神水的功效,老汉决定,舀上一口水送去隔壁的宋家,老宋的儿子也得了瘟疫,如果能把宋家儿子治好,就证明这神水有治病的奇效。
老汉舀了半碗水,去了隔壁宋家。
老妇和儿媳妇在家眼巴巴等着,过了大半个时辰,老汉拿着破碗拎着一小布袋回来了。
“怎样?”
老妇和媳妇期盼的眼神看着神情肃然的老汉,从表情上猜不到结果。
“宋家小子下床了,给咱家半斤棒子面当谢礼。”
老妇和儿媳一听,顿时狂喜。
半斤棒子面啊,她们已经三个月没吃顿饱饭了。
当晚炊烟升起,一家四口喝了一顿浓稠的棒子面粥,孙子喜儿都撑得走不动道儿了。
一家人欢喜之余,老汉交代老婆和儿媳,小鱼的事儿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有了这条宝贝小鱼,只要取水回来,家里就等于开了一家药铺,治病救人,换取钱粮米面,从此发家致富,绝不是问题。
一家人绝处逢生,对老汉的话无不遵从。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家有神水可以治病的消息不胫而走,上门求水治病的乡邻络绎不绝,钱粮米油,流水一样进了家门。
短短数月,小镇周围四邻八乡的瘟疫宣告绝迹,老汉家也成了殷实富户,雇了丫鬟仆从,搬进了镇上的一家大宅院,成了本镇富户。
距离小镇两百里是凉州城,城里的瘟疫依旧很凶,老汉决定举家迁往燕州,谋取更大的利益。
说干就干,派人先去凉州买了一个闲院,打扫收拾,一家人收拾细软装了四辆大马车,雇了镖行一路护送,直奔凉州城。
凉州城地处西域,又称西凉城,这里是乡下小镇比不得的繁荣,虽然闹瘟疫,但城里有三家大药铺,有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坐诊,官家从各地调集药材支持,只要有钱,治病根本不成问题。
老汉一家初来乍到,在买好的院子落脚之后,将那条宝贝黑鱼供奉在内堂密室,由媳妇日夜监看,小心喂养。
孙子喜儿已经调养的白白胖胖,老汉给孙子请了教书先生认字读书,老妇穿金戴银,指挥丫鬟仆人料理家务,几个月之前的贫苦之家,转眼成了家财万贯的财主。
老汉大字不识,因为那条宝贝黑鱼成了治病救人的名医,初来凉州开药铺,先去城中繁华街道上租赁了一家门面,装修收拾之后,择吉日开张营业。
这年月也不需要什么行医许可证,老汉也用不着采购药品,一碗神水就可以包治百病,做的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但要想在这偌大的凉州城立足,首先要打出名声去,也就是后世的广告效应。
别看老汉没学问,但这个朴素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树立名声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最有名的同行踩在脚下,一步登天。
凉州城最有名的药铺是‘济善堂’,掌柜的叫马友善,人称‘马神医’。
清晨,济善堂门前,求医抓药的队伍排成一串,一直延伸到长街之上。
济善堂有个规矩,马神医只坐诊两个时辰,时间一到,概不诊治。
所以求医问药的人一大早就来排队等候,排在最末的就没了看病的机会,只能等到明天早来。
老汉身穿长袍,带着一名仆人来到了济善堂门前,看着排成长龙的队伍,默默观察。
病人按顺序挨号进入,诊治之后交钱开药,拎着药包从另一个角门出来。
近午时停止问诊,排在后面的队伍无奈的散了,接连几天都是这样。
老汉连续来了四五天,都是这个规律。
他感觉马神医的做法不足取,要是换成他,绝没有将患者拒之门外的道理。他倒不是怀有‘医者父母心’的无私情怀,而是觉得这是一种将白花花的银子拒之门外的愚蠢行为。
新药铺开张,一定要全天营业,十二个时辰提供全方位服务,永不打烊。
老汉没有马神医‘望闻问切’诊病的劳神,无论何种病症都是一碗神水就解决了,当然用不着休息。
他正盘算着,忽然听到角门里传来嘤嘤的哭声,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搀着病怏怏的丈夫走出来,哭的很伤心。
那小媳妇手里也没有药包,有人觉得奇怪,问是怎么回事。
小媳妇哭着说,马神医诊断她丈夫活不过今晚子时,药都不给开了,让他们回家准备后事。
众人一听,纷纷摇头叹息,马神医既然确诊此人病入膏肓,绝对没治了。
可怜这小媳妇年纪轻轻就守寡了。
老汉混在人群里听着,忽然心中一动,上前说道:“世上哪有治不好的病?是马神医医术不高而已,你丈夫的病我能治好。”
众人一听,纷纷冷笑,有人道:“你是何人,敢说这样的大话?马神医都治不好的病,你能治好?快别吹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马神医是凉州城最有名的大夫,他治不好的病,谁也没辙。
那小媳妇可不这么认为,反正丈夫已经被马神医定为不治之症,早晚不过一死,不如死马权当活马医,让这位老人家治一下也未尝不可。
“老人家,您如果能治好我丈夫,奴家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老汉点头答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葫芦,递给小媳妇,“给你丈夫喝下去,立即药到病除,如果你丈夫好不了,我当场以死谢罪!”
众人见他说的这么决然,无不惊异,看着小媳妇将信将疑的拿过小葫芦,拔开塞子闻了闻葫芦里的味道。
一股清香之气沁入心脾,小媳妇感觉精神为之一振,心中那份怀疑也荡然无存,将葫芦口对准丈夫的嘴唇,一口口小心灌了进去。
众人眼巴巴看着,屏息静气等待奇迹发生。
不一会儿,那病怏怏的青年突然睁开了双目,两眼明亮,一下精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