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湖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跟在她的心上人身后。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一点没错,从第一天开始到现在的第五天,她不管怎么看他,都不会觉得腻。
“哎咻,怎么走起路来就这么气宇非凡呢?真是英姿飒爽,果真是个帅气的男子汉啊。”
男子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在黑漆漆的胡同里,美湖沉醉在他的背影中,生怕跟丢了,又匆匆地跟了上去。今天是父王深夜体察民情的第一天。自从她被父王责骂之后,父王就将她托付给了王兄,如今她简直过起了被流放般的生活。她生怕到处跑来跑去的自己会被发现,便戴了一块面纱。虽然不能使用神力来飞行,只能行走,哪怕走得腿都要断了,她都觉得能感受到这种不舒适也是一种幸福。
美湖是统治天地的玉皇大帝的金枝玉叶,也是管理暹罗曲国一带海域的湖海龙王的妹妹。这样拥有高贵身份的女子怎么会偷偷摸摸地跟在一介平民男子身后,做出这种滑稽可笑的事情来呢?那都是因为,秋天的某个夜晚,这个偶然被她发现的美男子将她的心给夺走了。那个在她面前行走着的男子是个名叫“朱罗厚”,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的武士。
第一次见他是在去年秋天。那时候,她正透过明水镜看着凡间,有某个人吸引了她的视线,让她眼前一亮。那个身材修长的凡间男子正用海水清洗着沾满血迹的剑。在平时,比起那些读书的文人,她就对那些武官更有好感,现在这个体魄伟岸的武士让她产生了好奇,她通过镜子扩大了他的身影。正如美湖所想的那样,明水镜里的男子不但不是个文弱的白面书生,更是个看起来智勇双全的武将。或许是时常驰骋沙场的缘故,他有着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剑眉星目和笔挺的鼻梁似乎诉说着他的坚定信念。发现了这个一直梦寐以求的男子后,她听到内心“空咚”一声,心脏无法抑制地飞速跳动起来。这时,那男子将清洗好的剑一把插进了沙场,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正在哭泣,紧闭着的双眼下流出了一行清泪。
都说男子汉一生只能哭三次,看起来如此强健的武将为什么会哭得如此悲痛呢?美湖很好奇这其中的原因,摇了摇手,想要听见武士的声音。可这个武士似乎存心跟她过不去似的,她什么也没听到。
“难道是哑巴?”
美湖等得都快抓狂了,她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是个哑巴所以才不说话的。正在这时,他那紧闭着的双唇突然打开了:
“进攻,这是你仇人的鲜血,我用他的鲜血来祭奠你,就忘掉这世代的仇恨吧。”
微微颤抖的低沉声音里带着些许悲伤。他说的“进攻”是谁?为什么他要替那个人报仇雪恨呢?尽管这一切她都不知道,但是他蕴涵着浓浓悲伤的眼泪不断地触动着她的心弦。
从那以后,美湖不管是在白天还是晚上,都会打开明水镜,在里面寻找他的身影。他是暹罗曲国的国王的武士。他有时候会进宫与别的和他着装一样的武士们一起对练,也会乘着船进行射击大炮的训练。他骑马时就像一阵风,射箭也几乎百发百中,美湖几乎深陷在他的魅力中无法自拔。早晨起来后,她就通过明水镜对着完全不认识自己的他打招呼,到了月亮高悬的夜晚,她就偷偷地亲吻睡着了的他。她原以为“进攻”是他的朋友,后来她知道了“进攻”原来是他的爱马,便觉得他真是一个心地善良,性情温和的人,于是愈发地迷恋他。
如此进行着单相思的美湖却收到了父王要给她指婚的通报,而将要成为美湖另一半的那个男人根本比不上美湖的心上人。当然这只是极度迷恋那个武士的美湖的观点,她的婚姻对象可是非常宠爱她的玉皇大帝亲自挑选出来的佼佼者。
然而,一心只想着那个武士的美湖为了逃避这个婚姻,不停地哭,不停地耍赖。体贴的父王对她说,如果她能说出合理的理由,那么他就同意。美湖却无法如实相告。如果让父王知道了她爱上了区区一介凡间男子,那么她偷偷爱慕着的他就会马上失去性命。所以她只能胡乱地耍赖说不要,不停地哭闹,如此一来,父王厌烦了她的无理取闹,大声地斥责了她。以前从来都不舍得大声吼她的父王,那天大发雷霆,天雷神长都不得不打起了雷鸣,刮起了狂风以表示玉皇大帝的愤怒。当天晚上,她还没与母后辞别,就被打入了湖海龙宫。
她如此历经千辛万苦来看他,并倾诉了自己的爱慕之心,可是他似乎是个睁眼瞎,竟然没能看出自己是个珍宝,将自己当做苍蝇一样来看待。哪里还有比这更悲凉的命运了啊?哎咻,美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见他走进了漆黑的胡同,生怕跟丢了,马上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从烟月桥那里开始,他就察觉到了身后的那个女子,她淡绿色的裙摆和长长的秀发在晚风中轻轻飘扬。她轻轻走动的脚步声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许她以为自己隐藏得非常好,所以才一直坚持不懈地跟在后面。现在,她正在离他20步以外的马车车轮处躲着。罗厚猛地停止了步伐,抽身往上,来了一个空中旋转。瞬间,他就飞跃了这20步的距离,堵到了这个“黏人的苍蝇”的面前。她一时惊慌,根本来不及逃跑。
用“苍蝇”来形容他一直不满意的这个女人,也太不恰当了,因为她是个耀眼的美少女:闪着深蓝色光芒的长直发,肌肤雪白得就如同她从来都没见过阳光一般,纤细的身材,还有那与她的名字“美湖”十分相符的明亮清澈的大眼,与她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的红唇就像两瓣鲜嫩的玫瑰花瓣。美湖可怜地紧贴着马车的车轮,看到罗厚眉头紧锁的样子,她马上绽开了极具感染力的笑颜,说道:
“你,你好?这真是个美丽的夜晚,哈哈,美丽……”
少女迷人的微笑似乎要将人心给融化,清雅动听的声音也十分悦耳,然而这一切都打动不了如铜墙一般冷漠的男人。罗厚抱着胳膊,露出了一副很有威慑力的表情。他比一般的高个子男人还要高出一个头,拥有如石块一般结实宽阔肩膀的他如同高耸的山一样。虽然他不是平时常说的那种美男型,但是俊朗的外貌彰显出了他与生俱来的武士气概。他是暹罗曲国最高名门的后继者朱罗厚,他的父亲是国王的左右手,年纪轻轻他就当上了上郎将。他的资质和实力都受到大臣们的一致认可。出身名门,贤德出众,堂堂正正的气概,拥有这一切的他绝对是所有母亲眼中无可挑剔的女婿人选。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有句话说“把女人当成石头来看”。不过他倒是没把女人当石头看,而是根本连看都不看,在他眼里女人像空气一样“无色无味”。已经24岁的他还是孑然一身,每次父亲都斥责他不孝,焦急地想要强迫他成婚。他父亲和母亲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着脑袋说:
“大人,您还不明白那个孩子的性格吗?只为了我们两个安心,就挑一个别的府上的宝贝女儿来当活寡妇吗?哎咻,这孩子真是让我们操碎了心啊……”
就连他父母都放弃了他的婚姻,而要死要活地追随着他的美湖刚刚还扭扭捏捏不知所措,此刻却放下了一个女孩的矜持,勇敢地挺直了腰杆,更加温柔地笑了起来。她微微弯下膝盖对着他行礼,想要一点点融化他内心的冷漠。
“你和我保证说不再像个偷腥的小猫一样跟在我后面,这句话说过之后到现在,还不到一周吧?”
虽然她从没期待他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是他用这种没好气的声音说话,也太过分了吧?“因为喜欢你才跟着你,我犯了什么大错吗,为什么总是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样子?”美湖非常不满他的语调,内心愤愤不平,气呼呼地开始为自己辩解:
“我也想努力做到不跟着你,没能遵守约定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实在做不到有什么办法啊?我已经用尽一切办法来阻止自己了。把自己要穿的鞋都清理得一干二净,生怕自己一有力气就去找你,甚至还饿了整整三天,可这些都不行,那我有什么办法?”
美湖用袖子擦拭着自己的眼角,做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些都不是谎话。虽然她大声地倾诉过自己的爱意,但是他仍旧丝毫不为所动,导致她的自尊心极其受损,决定不再去见他,就指使自己的侍女将鞋子一股脑丢掉,也让自己饿了整整三天。这可是最爱吃东西的她第一次绝食。“真是恨死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了,不……喜欢死了。哎呦,我真是个傻缺,笨蛋!”
“既然不能遵守,那还不如当初不要对我信誓旦旦地保证。你连基本都做不到,我警告你,如果从今往后再让我看到你跟着我,我就砍去你的双脚,听到了吗?”
“你怎么就看不到我的真心呢?怎么能对着如此喜欢你的人,哦不,我不是人类……总之,你怎么能这样呢?在斥责我之前,你自己先做到做人的基本吧!”
怒火中烧的美湖愤怒地用食指指着他的胸口,说:
“你看看,责怪别的人的时候指着别人的虽然只有一个指头,但是剩下的手指头却全是指向自己的。我说,像我这样漂亮的女孩说喜欢你,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还摆出这么一副臭脸?你别这样行不行啊……”
罗厚感到耳朵发痒,他无法再继续听这么一个小孩哭闹下去了。于是他转过了身,往前走去。他打算如果她还要跟着自己,那么他就要好好治一治这个没大没小,没教养的小孩了。
“喂!”
果然不出所料,她呼唤着追赶了过来。罗厚一把拔出腰间别着的剑,一个转身,朝着地上挥去。他并不想伤到她,只是抱着吓吓她的想法才挥剑的,没想到还是发生了一件令他非常头疼的事情。
美湖为了快速地躲开剑,抬起了一只脚,另一只脚却没有移动。她为了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而精心挑选的淡绿色衣服的裙摆被他的剑给划破了,剑还划到了她的脚踝。她不断地摇晃着身体,然后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她的裙摆,两人的脸色同时变得煞白。罗厚马上走到她面前,跪坐下来,查看着她的脚踝。为了查看伤势,他卷起了她的裙子。玉皇大帝的宝贝女儿便开始嗷嗷大叫:
“疼……好疼……啊!呜呜……好痛啊。”
“等等,你等等……”
罗厚对自己闯的祸感到非常惊讶。她并不是个残暴无道的杀人犯,也不是个想要伤害他的人,她只是个小女孩,他竟如此莽撞地伤了她。驰骋沙场的他有过无数次受伤的经历,被砍伤时,在出血变得更严重之前必须要止血,对这点已经烂熟于心的他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一个劲儿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其实,躲避这种程度的攻击对美湖而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管她说过多少次自己不是人类,他都不愿意相信。可是只要她想做,她就可以为了吓唬他而站到刀尖上去,或者干脆飞到空中去让他目瞪口呆。因此满脑子都是鬼点子的美湖在他拔出剑来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轻轻地碰一下刀尖,所以她故意没有躲开。她就不信了,不管再怎么铁石心肠,面对一个受伤的人,他还会残忍相向吗?罗厚正中了她的圈套,此时不知所措地颤抖着双手,不安极了。要不要好好地耍一下赖呢?
“吼!血……血!你是想杀了我吗?怎么办,你看看这血,得快点包扎啊!”
“嗯?嗯……嗯!”
他在美湖的催促下才打恢复了精神,从自己的灰色外袍上撕下一截布,替她包扎起来。包扎好之后,他询问她的住处:
“你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我不是说过吗,我不是凡人。啊呀,痛啊……”
罗厚觉得,她若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得了爱说谎话的病,动不动就说自己不是凡人。他沉默不语地一下子将这个小家伙抱了起来。
哦么,她可从来没期待过这个啊。他结实地胳膊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美湖不由地颤抖起来:
“啊呀!”
“别动,抓住我,会掉下去的。”
罗厚一本正经的话语马上让美湖变成了窈窕淑女。一时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追赶着男人的小马驹形象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马上变身为了一个文静的处子,低下了脑袋,娇滴滴地说:
“可是,一个女子怎可……不能这样啊。”
看到她红透了脸,低垂着脑袋,罗厚非常无语地冷笑了一声。刚刚还没有羞耻心地追赶着他,现在又说自己是女子,不能这样做?真是善变啊。他不再叫她抓紧一点,而是紧紧地抱住了她,没想到她主动地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
“我害怕掉下去,所以……”
“真的不想我跟着的话,那就再劝阻一次好了,才劝阻了一次就拔刀相向了?奥哟,真是让人郁闷。不过,被他抱着的感觉比想象中好多了,自己在云上行走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是一种温暖而又柔和的感觉。”美湖得寸进尺地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胸口处,感觉到他胸口的肌肉变得紧张起来。
“咳咳……稍微,分开一点。”
“划伤了我的脚踝你还不解气,现在还打算直接抛下我吗?竟然让我下去[韩语中,此处“下去”和上句“分开”可用同一个词,美湖理解错了罗厚的意思——译者注]?”
美湖的胳膊挂在罗厚的脖子上,让他总是很不自在地吞咽着口水。她就像一只奔进母亲怀抱的云雀一般紧紧地贴着他的心脏,虽然他并没有把她当成女人来看待,但是他从未和女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她明明说自己不是人类,可是触碰到自己脖子的胳膊怎么那么炽热?罗厚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美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难道我被狐狸给蛊惑住了?怎么会会摊上这么一个难缠的主,非但没赶走这个孩子,竟然还抱着她呢?”
美湖可和内心如此不乐意的他不同,她一面喊着疼,心里却笑开了花,人家明明没问她的名字,她就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主动说道:
“我的名字是美湖。不是有九个尾巴的九尾狐[韩语中,“尾狐”和“美湖”发音一样——译者注],而是美丽的‘美’,湖水的‘湖’,好听吧?”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主动提起了“狐狸”这个话题。看来这个小家伙绝对就是只狐狸,还说什么美丽的湖水……罗厚频频摇头,但是她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传来的温暖体温却让他讨厌不起来。他再次用力抱紧了她,行走在洒满柔美月光的道路上。
“美湖公主去哪儿了?”
“微臣罪该万死啊,殿下。”
湖海龙王来到美湖公主居住的有华堂寻找美湖,侍女们正因为拦不住自己的主人而跪在地上请罪,湖水龙王马上就猜测出了大概:
“这个小家伙,又开始惹事了!”
湖海龙王怒发冲冠,这个妹妹真是一点也不害怕自己啊,被发配到这里来的丫头还每天都去凡间游荡,几天前还哭闹着让侍女们扔掉她的鞋子,还吵嚷着绝食,原以为她会安静一阵子,没想到又跑到凡间去了。
五天前,湖海龙王抓到了从陆地上回来的美湖,正想要代替父王好好斥责她一番,还没张嘴,她就大声痛哭起来。她用手不停地敲着双腿,像个小孩子那样耍起赖来。湖海龙王忘了要责骂她,就问她在陆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却用大嗓门一个劲儿絮叨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凡人的眼睛就像无泰鱼大臣那样!简直就是眼睛昏花,分不清是非……啊啊!”
她一个劲儿说着无泰鱼大臣们最讨厌听到的“眼睛”问题,又躲在被窝里面嗷嗷大哭了一阵子之后,猛地起身缠着湖海龙王说:
“哥哥,我真的长得像黏人的苍蝇那么丑嘛?真的那么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