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星期四早晨,月娘母女住的碉堡來了一位體態妖嬈的女子,看起來像是個三十來歲的少婦,婉青還在睡覺,月娘往外走了幾步,與那少婦面對面站著。那少婦先開口問:「妳勾搭上他多久了?」
月娘安安靜靜看著她,沒有答話。
少婦雙臂交抱胸前,不太友善地上下打量著月娘:「長得倒是挺漂亮的,可惜一臉倒霉相。」
接著問:「妳應該不是金門人吧?通常他們阿兵哥是不太敢跟金門女人打交道的。尤其是職業軍人。」
月娘聽到「職業軍人」幾個字,心裡就已經有數了。這少婦說的是黃長貴。可是,黃長貴曾經告訴月娘,說他交往了八年的臺灣女朋友抛棄他,去嫁給一個有錢的生意人,他很傷心,決定這輩子不結婚了。月娘心裡納悶,這少婦是誰?為甚麼會找上這兒來?
少婦自我介紹:「我叫小鳳仙,以前是軍中樂園八三么的紅牌,長貴是我相好的。我現在是山外一家雜貨鋪的老闆娘,長貴好一陣子不上我那兒去了,我就心裡納悶,他的槍管子,沒有女人幫他疏通疏通,他怎麼能好好過日子呀?原來—這些日子是妳在忙活兒喲!辛苦妳啦!妹子。」
月娘低下頭,無語。
小鳳仙很有老闆娘的架式,用命令式的口氣跟月娘說:「
妹子,不是我說妳。妳還帶個女兒,應該做個正正經經的媽嘛!立刻離開黃長貴。」朝月娘下體瞟了兩眼,繼續有一搭沒一搭說著:
「我聽說,妳之前跟那個王鎮代表也有一腿,後來被他老婆痛打一頓。是不是?我呢!是顧念妳也是個苦命的女人,所以先來跟妳好好說,如果妳不知好歹,繼續要跟長貴勾勾搭搭的話,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到時候,我可不只是賞妳幾個巴掌就算了,我會用我又尖又長的指甲,把妳這張漂亮的臉,抓成花貓。」邊說著,邊伸出她塗了大紅指甲油的十隻手指頭,在月娘面前晃來晃去,像一隻囂張的大螃蟹。
月娘覺得一股寒氣,打心裡往頭頂上冒,頭皮一陣陣發麻。
那一整天,月娘魂不守舍地,只覺得頭重腳輕,渾身不對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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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長貴手上提了一麻袋米和一只白色塑膠罐:「月娘,月娘,看我給妳們帶甚麼來了?」
月娘正拿樹枝在沙灘上寫字,教小婉青識字。聽見黃長貴叫她,母女倆同時回頭,小婉青高興地朝他面前跑過來,一邊大聲喊著:「黃叔叔!黃叔叔!」
月娘卻站在原地,只安靜看著黃長貴和女兒。
黃長貴一手抱起婉青,一手仍提著一麻袋米和一只塑膠罐朝月娘走過來。
他低頭看看沙灘上寫著大大小小三、四個「心」字,問月娘:
「婉青還小,教她寫『心』字,跟她解釋這個字的意思,她能懂嗎?」
月娘低頭不語。
黃長貴把麻袋和塑膠罐提高給月娘看,嘴裡說:「猜猜看,今晚吃甚麼?」
月娘搖頭說:「我猜不到。」
黃長貴放下婉青,把裝著番籤(曬乾的地瓜籤)的塑膠罐打開讓月娘看,問她:「多久沒吃番籤撒米(地瓜籤稀飯)了?」
月娘回答:「不記得了。」月娘擡頭望向灰濛濛的大海。
她想起夫婿離開家要去臺灣砂紙廠工作的前一晚,婆婆煮了一鍋番籤撒米,嘴裡邊唸叨著:
「啊!歸半年攏無番籤撒米通吃咧!米甕不時攏是空的,慘喔!好加在有四嬸婆捧一碗米來添落去煮,伊講厝內有少年人要出門去打拚,無論如何都要乎伊吃一頓飽……」婆婆一邊碎碎唸,一邊盛了滿滿一碗公番籤撒米給自己的兒子,至於媳婦和孫女和她口中的啞狗憨仔,能喝碗稀稀的米湯算是沾光了。
後來,住進鎮代表家,倒是常常有番籤撒米吃,但不知怎麼地?味道總是酸酸的?
月娘蹲在爐旁,手拿著木杓,慢慢攪動這一鍋勾起她心酸與惆悵的番籤撒米。
黃長貴把他從雜貨店買來的魚罐頭開起來,並在鋼杯裡打好兩個雞蛋,加點蔥花,準備下鍋去炒,待會兒可以配兩碗熱騰騰的番籤撒米,這樣的晚餐算是夠營養了,飯後還有鳳梨罐頭吃,婉青最愛鳳梨罐頭,她抱著鳳梨罐頭,特別開心。
晚飯後,吃完酸酸甜甜的鳳梨,婉青說她愛睏,因為下午跟月娘在沙灘上學寫字,累了,月娘幫她擦擦洗洗,招呼女兒睡覺。
黃長貴跟月娘走出碉堡,銀白的月光下吹著海風,這感覺是舒爽愜意的。
黃長貴對月娘說:「月娘,我向上頭申請調回臺灣,下個月初,我想帶著妳和婉青一塊兒走。我們結婚,婉青由我登記收養,跟著我姓黃。好嗎?」
月娘圓滾滾的雙眼望著漆黑的天空,小聲地回答:「我不知道。」
黃長貴認真說服月娘:「我們現在這樣,老是被村人指指點點,我怕妳心裡難受。再說,婉青也一天一天長大,慢慢懂事了,這樣的成長環境,對她也會造成一些傷害的,她長大以後心裡多少會有點兒陰影……。」
「最近我們找一天,我陪妳回妳婆家,去跟他們協意離婚,退戶口。他們沒道理既要外頭那個不合法的媳婦和孫子,把妳們母女趕出家門,又不跟妳辦離婚,兜留著妳的戶口不放妳走。她們要是真怕人家講閒話,就不要把妳們趕出門。這算甚麼嘛!太不道德了。」黃長貴越說越氣憤。
月娘的一雙手互相揉搓著,沒有一句話。
黃長貴問月娘:「妳人不舒服嗎?」用手摸摸她的額頭。
「小鳳仙來找我了。」月娘面無表情地說。「
她跟妳說了甚麼?」黃長貴心裡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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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慎行真的拉下鐵門歇業一個禮拜,到金門來了。
陳中華開車帶著萬菲到機場接他。
萬菲跟小周招手:「小周,真高興你能來。」
小周顯得有點侷促不安:「我昨晚沒睡好。」他們上了陳中華的車,萬菲介紹他們兩人認識。
陳中華熱情招呼小周:
「歡迎你來金門玩。我是陳中華,年紀比你們長個幾歲,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也跟萬菲一樣稱你小周行嗎?」
小周:「你好,陳先生。你就叫我小周吧!不用客套。」
「我們先到民宿把行李放下,再一塊兒出來吃午飯。」陳中華的車已經往瓊林方向行駛。
萬菲轉頭跟小周說:「陳中華是金門人,飛羚國際旅遊公司的專業領隊,因為他年輕的時候很愛耍帥,他的同事都叫他『陳帥』,所以我也跟著大夥兒這麼叫他。呵呵……」
小周順著萬菲的話:「那我也稱呼你『陳帥』吧!稱陳先生總是不太自然。」
陳中華看著後照鏡裡的小周,對他說:「拍勢,拍勢。年輕時候我在航空公司服務,空服員大部分個性比較活潑,大家碰在一塊兒,喜歡瞎鬧,你糗過來、我糗過去的,就這樣子,我就變『陳帥』了。哈哈哈……。」
陳中華問:「吃過飯想去哪裡走走看看?我是金門人,又是旅行社的領隊,服務要特別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