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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火与水的梦魇

時間:1960年8月

主要人物:陳火堆7歲/陳火種10歲/陳玉蘭16歲/陳父、陳母、陳父的母親(陳火堆的阿嬤)

咻—碰、咻—碰、咻—碰、咻咻—碰—碰………

碰—碰、咻—碰、碰—碰、咻咻—碰、碰碰、咻—碰—碰……………咻咻—碰、碰、碰碰、咻—碰、咻—咻咻—碰—碰—………

砲彈聲忽遠忽近、鬧哄哄在耳邊向我們示威。阿爸前不久才在家門外不遠的地方,挖了一個夠我們全家人躲進去的防空洞。連著下了好幾天大雨,防空洞裡淹水,這一天傍晚砲擊,阿爸很快扛了長板凳和幾個小板凳進防空洞,讓阿娘、阿姐、阿兄和我四個人在長板凳上排排站。阿爸把生病的阿嬤揹進防空洞,就讓阿嬤在入口那幾坎臺階上半坐半臥著,阿爸自己站在水裡用手扶著她。水面上漂著幾張還沒有派上用場的小板凳,它們一會兒漂向阿姐,一會兒撞一下我的肚子,我伸手摸摸它,覺得小板凳好像很想幫我們一點甚麼忙,繼續圍繞著我們,盪來盪去。

洞外,雨越下越大;洞裡,水一直漲高起來。阿爸開始忙著為我們加小板凳,我是第一個站上小板凳的,不知怎麼?心裡突然生出一種歡喜。側過臉,看阿兄一眼,我跟他差不多一樣高喔!

呵呵!阿娘跟阿姐也不行了,水淹到她們胸口,阿爸趕快幫她們加小凳子。阿兄最神氣,擡頭挺胸站著,好像勇敢的阿兵哥。

阿爸把臺階上的阿嬤往上抱兩坎,朝洞口看看,雨還在下。

黃泥巴水已經淹到我的下巴了,阿嬤的腳也泡在水裡,我們一家人,在防空洞裡安安靜靜的等砲聲停止。現在是夏天,可是我們都微微的在發抖。除了阿爸。

從防空洞出來,阿娘趕快去煮薑湯給我們喝,我看看自己的手、腳,都被泥巴水泡得變好白喔!皮膚都皺皺的,我低頭偷偷看看阿姐和阿兄的腳,他們也跟我一樣。……」

七歲的陳火堆又在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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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06年4月

主要人物:陳火堆(已改名陳中華)53歲

中年陳火堆(已改名陳中華)說:「時間過得太快,快得太誇張了,我竟然都已經五十幾歲了,是阿嬤當時的年紀了吧?小時候躲砲彈在防空洞裡泡水那一幕,時常會出現在我長大以後的夢裡。但是在夢裡,我感受不到當年的我真實的感覺是怎麼樣?只覺得,防空洞,是一座水牢。我們全家老小,不知道犯了甚麼罪?在水牢裡面受刑罰。夢到最後,千篇一律,總在我噗嗵一聲,從板凳上跌進泥巴水裡,嚇醒過來。」

儘管,兩岸戰火早已止息,金門人的童年往事已遠,但是,幾個老朋友聚在一塊兒的時候,陳中華最常講、也最愛講的,還是少年火堆那一堆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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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1973年

主要人物:萬修武48歲/萬菲19 歲

萬修武很久沒跟女兒一塊兒吃晚飯了,一來,因為他在金門的工作單位有重要公務在處理,他身為金防部副司令,責任重大,完全無法休假。二來,萬菲已經是高三下學期了,她準備聯考,晚上留在學校晚自習,時常過了九點、十點才回家,就算萬修武放假回來臺北家裡,父女倆也不太有機會一起吃晚餐。難得這一天,萬菲竟然天不黑就到家了。

萬修武看到女兒這麼早回來很開心:「菲菲啊!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萬菲:「在學校複習得差不多了,想早點回家陪爸爸吃晚飯。」

萬修武:「乖女兒這麼有孝心?那妳下廚吧!首先,上一盤劉姥姥最稀罕的開胃小菜茄鯗,她在大觀園裡頭一次吃了茄鯗,可就讚不絕口喲!主菜給老爸我燒一鍋東坡肉、再給我來一條佛印老和尚最喜歡的五柳魚、還要道口燒雞,……我再想想,還要吃點甚麼呢?喔─有了,甜點給我來一份兒西太后最愛的驢打滾兒。得了。」

「喂!我親愛的老爸,您當我是魔術師啊?一時半刻的要弄出這麼些名菜,我可沒本事上窮碧落下黃泉,去給您變出來喲!我看—這麼著—西紅柿炒雞蛋、配兩碗大米飯;土豆麵筋,下酒。甜點,給您來一枚布丁。得了。」萬菲調皮地講得口沫橫飛。

不知甚麼原因,萬修武最近個性改變了,變得稍為幽默些,給人感覺開朗多了。

父女倆一起擠在廚房裡,叮叮咚咚好一陣混亂,總算三菜一湯上桌了。萬修武照例要小喝兩杯金門高粱,他們邊吃邊聊,客廳裡充滿著某種不尋常的幸福。

萬修武:「菲菲,大考有把握吧?想要上臺大甚麼系?」

萬菲考慮都不必考慮,脫口而出:「第一志願—心理系。」

萬修武驚訝:「心理系?為甚麼選心理系?爸爸還以為妳會選臺大外文系呢!」「妳以前不是常說:『中國人要超越西方國家,首先中文要絕頂優秀,然後英文要優秀絕頂。』不是嗎?妳國學程度好,不唸中文系可以理解,但英文要優秀絕頂,恐怕還是得去攻讀英文系才行吧?妳甚麼時候改變主意,想要去讀心理系了?」

萬菲解釋:「現代人心理問題多多,動不動就憂鬱症、鬧自殺,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事,在心裡悶久了,就會悶出心理疾病來,這些人自己解不了套,找不到生命的出路,最後只好作繭自縛,困死自己,真的很可憐……,所以我想來想去,就決定去讀心理系囉!」

「菲菲啊!妳得多考慮考慮,心理系讀出來是要做心理諮詢師或者心理治療師的吧?從事這種工作,壓力是相當大的。菲菲,妳覺得自己適合走這一行嗎?」

萬菲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用手指比個OK的手勢:「我想—應該沒問題的。」

萬修武上廚房去又找來一只小酒杯,幫萬菲也斟上,舉杯敬萬菲:「菲菲,爸爸敬妳,祝福妳心想事成。另外,爸爸也特別要提醒妳喔!爸爸希望妳能成為一位既有激情,又有理智的心理治療師。這樣,路才走得遠。」

萬菲喝下這小杯酒,重複著:「希望我成為既有激情,又有理智的心理治療師。」

她心裡納悶:「爸爸為甚麼這麼說?他發現甚麼了嗎?」

萬修武接著用輕鬆的語調對萬菲說:「等妳學成以後,爸爸就來掛號,當妳第一個病人,到時候,妳可要好好幫爸爸治療一下。」萬修武這兩句話一說完,他們家客廳突然一片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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