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景明打着官腔跟这些人周旋着,看似亲切却透着一种无形的威仪,除了对对方早就心怀怨恨的宋正义外,其他的人对于这位新上任的上司还是保持着一种畏惧和胆怯。
薛盼盼头一次瞧着这样的大动作,正跟自己电视上看到的这些公社活动相差不多,但自己亲眼看到却是不同的。
虽然心中热切,但是想到有可能会说到自己家的事,这热度就冷了一大半,心中更加不安了,忍不住拉着王雪梅的手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这老是提心吊胆的,还不如一次性判个死刑呢,也好让自己心里头有准备。
王雪梅白了对方一眼,“你急什么?又不是你家的事情。”忽然想到之前他们家闹得那么凶,话头马上一转,怕对方介意道,“反正你家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弄明白了也没什么关系。等下那些民兵小分队们会把最近抓的几个阶级敌人抓到主席台上批判,到时候可有好戏看了。”
显然这王雪梅对于这样的政治运动十分的热衷,几乎每次这样的活动她都会到场,而且还用气愤怨恨咒骂的口吻向那些所谓的阶级敌人咒骂。
薛盼盼看着身旁的小伙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如同被下了咒的信徒一般整个人激动地想要扑上去咬一口。心中一惊,想要开口解释几句,忽然间四周的人也振奋起来,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使得原本灰暗麻木的面色变得神采奕奕,精神饱满,眼中有异样的满足感。
等那些人所谓的阶级敌人被民兵小分队带出来后,这些人高喊的欢呼声,时不时有东西往主席台上扔,那疯狂的举动吓坏了薛盼盼。幸好没把危险的东西砸上去,不然的话砸到人怎么办?
“站好!”小分队手上带着土枪,当然里头没装子弹,万一手头着火伤了人怎么办?这大会堂里可都是一些无辜的农民,伤了人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在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羞愧难当的阶级敌人当中,一个高大笔直的身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这人便是被下放的军人汪忠诚。
那威严的气势,浓密的眉毛,虽然面色憔悴,身上带着病痛依旧站如松柏的男人让那些举止疯狂的人有一刻的心虚和胆怯,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
怎么是他?薛盼盼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这明摆着这人犯了错误就要每次批斗都有他的份了。
不过从她的角度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关系,她总觉得此时的对方面带痛苦,只是这人强忍着,心头不由得自主地一抽痛,莫名地生出几分怜惜。
不得不说,对方给自己的阴影太大,而且第一印象不好,可是对方好像也没真的对自己动手,至于对方威胁自己,不过是为了保护张寡妇和他自己,算是自保。如今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上过战场的军人不是在战场上流血牺牲,而是在这毫无意义的批斗中掩下他的一身热血,真是让人有种悲哀。
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她想着有多少人受不了这样的耻辱,而走上一道不归路?她心中极为不平静,虽然时间给他们公道,但生命却永远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她想要替他们申述什么,做些什么,可是她看着自己那双瘦骨如柴的手,却发现自己只是历史中的一个蜉蝣而已。
薛盼盼越想越觉得这场批判的荒谬,毫无生趣,便不在听上面人的讲话,独自一人来到一个小角落处等着这场大会结束。
终于等到大会结束后,薛盼盼看着大家一个个像是焉了茄子一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倒是没有来时的振奋。
这偌大的大会堂里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汪忠诚靠在一根大柱上,脚上的肿痛让他龇牙着嘴,额头上露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他坚持着挪步离开,一个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眼睛一眯,莫名地多出几分危险和警惕,当看清楚是一个毫无危险的瘦小的少女时,眼中的警惕散去,多的是一种无关紧要的冷漠。
“你没事吧?我看你很难受的样子,要不我扶你请去看医生?”薛盼盼关心地问道。
汪忠诚眯着眼,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对方的话。
薛盼盼见对方打量自己的样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用心,不由得心生一股莫名的怒气,没好气地说道:“干嘛?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你都这样了,我还打你什么主意?再说了,要是我真的想要害你的话,早把你们的事情给兜出去了,还等到现在?”
“我们的事情?我们有什么事情?”汪忠诚那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让人听着冷飕飕的。
薛盼盼冷哼一声,“别给我装糊涂,你们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有数!我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是多事的人,只是告诉你现在的日子虽然苦点,也许还是受到许多不公平的待遇,但是你放心,这样黑暗的日子终究会过去的。老师曾经说过,黑暗之后就是黎明,正义是不会输给邪恶的。”
汪忠诚这才用正眼审视着对方,心中起了巨大的波痕,但面上却不露声色,“你胡说什么?”
薛盼盼气愤地瞪了对方一眼,“我才不会胡说呢!跟你也讲不清楚,反正我就是这样想的。”
“你知道些什么?”汪忠诚早觉得眼前的少女跟一般的乡下丫头不同,不仅是因为遇事情冷静,还有就是他敏锐地嗅到对方身上似乎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到底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薛盼盼正想说什么,忽然声音咔在了喉咙一般,及时刹住了嘴。这泄露天机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万一弄不得不好改了历史这可不是玩的。小心使得万年船,于是便随口敷衍了一句道,“我就是知道,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你们这些人不懂。”
汪忠诚见对方是从书上看来的也不觉得奇怪,眼前的姑娘他知道,是个读书成绩很好的姑娘,不像他一个大老粗,没读过什么书,还是解放以后,为了工作需要才让人教了一些基本的字。
说到底他对这些读书人心中一部分是佩服,一部分也是瞧不上,就是这些读过书的人脑中的弯弯道道最多,而且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有时候阴起人来比谁都厉害。但是现在这个光景他们也得意不起来了,越是书读的多,越被打成“右派”,想他这样的人不过是受到上级牵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