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修理铺中,四个人谁都没有开口,气氛诡异的沉寂下来。午后的阳光从修理铺的正门玻璃外面照进房间,正好在四人中间划出一道曲径分明的分割线。
张庆升和徐冬冬站在温暖的阳光里,而关世峰和小雪则处于光线难以照到的阴暗位置。
关世峰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想了好半天也没把张庆升认出来。想想也是,当初张庆升为了找到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每天风餐露宿的,靠着一辆摩托车走遍了大半个华夏。
那时候,张庆升的样子可以说是狼狈不堪,与眼下干干净净的模样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呢,现在张庆升的样子,别说只跟他有一面之缘的关世峰了,就是和他再熟悉的人,恐怕也不敢豁然相认吧。
“爸爸,这位叔叔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最终,还是徐冬冬这个孩子率先开口,打破了四人之间的沉默。
张庆升用宠溺的眼神望着徐冬冬,左手举起,轻轻的在儿子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嘴里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是啊!这个叔叔是个很好的人呢,当时他可是帮了我好大的忙,我答应他,找到你以后,会带着你来看他的。”张庆升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在诉说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一样。
徐冬冬听了张庆升的话,看向关世峰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感激,他本来就是个聪慧的孩子,而且有过外出留学的经历,所以徐冬冬说话做事,也从来不像同龄的孩子那般腼腆。
只见他上前一步,朝关世峰说道:“叔叔你好!我叫徐冬冬,这是我爸爸张庆升,很高兴认识你。感谢你当初给予我爸爸的帮助,他说你是个很好的人,还说你曾经答应他,会请我们吃杀猪菜喝烧刀子。”
关世峰听了徐冬冬的话之后,这才渐渐的把面前的张庆升,和记忆里那个骑着摩托车,穿着破旧的军大衣,四处找孩子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听面前这孩子的意思,这兄弟是找到儿子了?也是,按照年纪来算,那个孩子可不就得这么大了么?
“你是球球?”难得的是,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关世峰竟然还记得,当时张庆升要找的孩子叫什么。
徐冬冬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许的意外,他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叔叔,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小名。
“对啊!球球是我的小名,我爸爸给我起的。不过我现在跟我养父的姓,叫徐冬冬!”
关世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情绪一时间变得很激动,此刻他已经认出了张庆升是谁,继而满脸兴奋的对张庆升说道:“张老弟,真找到孩子了啊?真有你的啊!恭喜恭喜呀!”
张庆升看的出来,关世峰嘴里说的恭喜,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是真诚的,并不包含任何其他的成分,这个质朴的东北汉子,是实实在在的,在为自己能找到孩子高兴。哪怕今天自己依旧是骑着那辆摩托车带孩子过来,他一样会对自己说相同的话。
就在关世峰和张庆升父子交流的同时,一直站在他旁边的小玉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不明白,关世峰这个乡下土鳖,怎么就跟这种人拉上关系了呢?听三人说话那意思,好像是姓关的还帮了人家什么忙,应该跟找孩子什么的有关。难道,这关世峰也要时来运转不成?
再次抬眼确认了外面那辆劳斯的车牌,小玉心里别提是个什么滋味了。她明白,如果一切真如自己所想那样,恐怕姓关的真的是走了狗屎运了。
面前这父子俩,可是坐着熊爷的车过来的,而且无论从言谈举止还是穿衣打扮看,人家都明显是一副有钱人的样子。再者说,这整个东三省,能让熊爷这么礼遇的人可不多,有这样的人帮衬,姓关的想不发达都难。
“说来惭愧,我找到冬冬已经有阵日子了,也一直没忘了当初咱们得约定,不过前阵子被不少琐事缠身,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带着孩子来关老板这里,希望关老板你可不要介意啊!”在过来之前,张庆升已经摸清了关世峰的底细,搭上了熊健这样的地头蛇,查个普通人的资料自然是轻而易举。
“别,我可不是什么老板,我看张老哥你这架势,是个大老板还差不多。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喊我声关老弟就成。当初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带孩子过来,就请你们爷俩儿吃咱东北最正宗的杀猪菜喝烧刀子,今儿你们既然来了,那我说话肯定算话!”
关世峰显然很高兴,他是个善良的人,张庆升能找到自己的孩子,关世峰是打心眼儿里替他高兴的。
一旁的小玉听了关世峰的话,心里不禁冷哼一声,在她看来,关世峰真是傻的够可以的了,她都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看上这种白痴。
人家爷俩儿坐着熊爷的车上门,明显这身份非富即贵,会差你这顿杀猪菜?也就是关世峰这二百五,什么事儿都当真。
可让小玉没想到的是,张庆升却很给面子的笑着答应了下来。
“杀猪菜自然是要吃的,我们过来就是奔着关大哥的杀猪菜和烧刀子来的,不过我还有个朋友在这边,我想关大哥应该不介意我再带个朋友过来蹭饭吧?”
“嗨!那算个啥?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嘛?你朋友就是我朋友,他在哪儿呢?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好让我也认识认识。”关世峰一副豪爽的样子,尽显东北汉子的好客作风。
“好!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张庆升笑着摸出手机,随手就拨通了熊健的电话。
会所内,熊健刚刚洗完澡换好衣服,小杰就把手机递了过来:“熊爷,张总的电话。”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张庆升有什么地方值得熊爷如此看中,可既然对方是熊爷的客人,小杰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
熊健挥退蹲在自己面前,帮自己擦鞋的服务人员,继而接通了手里的电话:“哈哈,张老弟,到哪儿了?我可是备好了酒菜,就等着你的大驾光临呢!”
“熊总,您太客气了,虽然您是地主,我作为客人应该听从您的安排。不过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今儿我想请熊总移步到双齐镇来,关老哥说,要请咱们吃最正宗的杀猪菜喝烧刀子,不知道熊总是否肯赏脸啊?”
电话那头,张庆升面带笑意、轻描淡写的说道。就仿佛他嘴里的杀猪菜和烧刀子,是这世上最难得的珍馐一般,言语之间一点压力都没有。
而站在一旁看着张庆升打电话的小玉,从张庆升一开口喊出熊总的时候,就猜到这通电话是打给什么人的了。
小玉心里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这已经彻底的颠覆了她的三观。以她脑海里存在的认知,根本完全无法想象,关世峰这顿饭,竟然能把闻名东三省的熊爷请来。
一时间,小玉的心里五味陈杂,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先前这个关世峰不过只是个任自己揉圆搓扁的卢瑟罢了,只要自己一句话,就能彻底的断了对方的营生。
可转眼之间,自己的这个前男友,这个自己心中认定的失败者,却已经有资格跟熊爷这样的大人物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这让她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要知道,自己刚刚还逼着他搬出门店,可转眼之间,小玉才发觉,恐怕自己今天,是做了件蠢到家的事。可谁又能想到,这咸鱼竟然也有翻身的一天啊?
不说小玉心中的纠结,单说电话那头的熊健,他听了张庆升的话明显就是一愣,他也没想到,好端端的张庆升怎么会给自己整了这么一出。
可熊健毕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而且做事也相当的果决,只是略做思忖,就做出了决定。眼下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不过是应约去吃顿饭罢了,他又怎么会拒绝?
当下,熊健哈哈大笑着应承下来:“好啊!没想到张老板竟然还有这样的雅兴,那我熊某人自当奉陪嘛!说起来,我也有很久没吃过正宗的杀猪菜了,而且你说起这烧刀子,可算是勾起了我的酒虫来了,张老板你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到。”
说完之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挂断了通话。
而直到张庆升的这通电话打完,关世峰才总算回过味儿来,意识到面前的张老哥这是请了什么朋友过来。熊健的这辆五个九的劳斯,是个哈市人都听说过,先前他不过是因为心里高兴,忽略了这个细节而已。
现在听张庆升打电话给什么熊总,再联系上外面的那辆车,关世峰就算是再迟钝,心里也大致能猜到,张庆升是喊什么人过来了。
这一刻,关世峰反倒是开始紧张了起来,熊爷是什么人,他怎么能不知道?说的夸张点,他这个年纪的人,几乎是听着跟熊爷有关的各种传说长大的。现在张庆升竟然把这位大人物请来吃饭,关世峰要是能无动于衷那才怪了。
“张大哥,你……你请的是熊健熊爷吧?这……这合适么?”关世峰这么豪爽的汉子,想明白事情的原委之后,说话竟然也紧张起来了。
张庆升上前两步,抬手给了关世峰肩膀一下:“有什么不合适的?关老弟你不是说了么?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你这还客气个啥?”
肩膀被张庆升砸了一拳,关世峰非但没觉得拘谨,反而一下子就自在了很多,就好像跟张庆升的关系,也随着这一拳过后迅速拉近了一般。
“那行,既然张大哥说可以,那就是没问题了。我今儿也算是沾了张大哥的光,能把熊爷请到双齐来吃饭,以后说出去,也算是有面子了。张大哥你跟孩子先坐,我这就去饭店订桌。”
可关世峰说完这话之后,却尴尬的发现,自己的修理铺里杂乱无比,火炉边仅有的那把椅子上,还脏兮兮的沾满了油污,这让他顿时就不好意思了。
张庆升很快就发现了关世峰的尴尬,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然后就像当初穿着破旧的军大衣时那样,一屁股就坐在了火炉边的椅子上。
“唉!别!张大哥,那椅子不干净!”关世峰见张庆升坐下,心中就是一阵暖和,可他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阻止。
“没关系,先前我就是坐在这的,现在也一样。行了,你去吧。冬冬,跟你关叔去饭店看看,让他路上给你讲讲他们这边,看都有些什么好玩的。”
“好咧,关叔叔,咱走吧,我还没在这边逛过呢。来的时候,我看你们这里到处都是大雪,景色可太美了。”徐冬冬听了老爸的话,拉着关世峰的手就向外走去。
关世峰却有些犹豫,不知道张庆升单独留下,想要跟小玉说些什么。只是想来想去,他也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最终还是被徐冬冬这个聪明孩子连拉带拽的弄走了。
两人出门之后,修理铺中就剩下了张庆升和忐忑不安的小玉,一时间,原本趾高气昂的小玉,心里顿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