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回王府时已接近宵禁时刻,商贩撤摊关店,行人事毕归家,路上空荡荡的。
林羽乔回想起午宴的情景,心里微暖。江夏王主动提到她正在做一件毛皮披风,设计也是独出心裁云云,言语之间那自豪之觉胜过柔情万分的言语,以致她当时就感受到了来自与坐众人或钦佩或艳羡的目光。
只是那个人,和此刻坐在她对面这个闭目养神、神情淡漠的人,好似不是同一个。
这念头一冒出来,林羽乔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两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共同做戏给别人看罢了。这么一想,她又有些不自在了,看着他没有一丝变化的神情,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小心翼翼了起来。
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京城大道宽敞平坦,但毕竟是青石板铺的,难免有缝隙,因此马车虽驾驶地平稳,仍不时传来些吱呀声。
毕竟,车内也太静了些。林羽乔耐不住这种压抑的氛围,小心地掀了帘子,透过纱窗往外瞧。
“公主没见过京城的夜景?”
林羽乔一惊,回头见江夏王仍闭着眼,她稳了稳情绪道:“有年中元节,出来看过一次灯会。”
“哦。”淡淡地一声回应。林羽乔不知道江夏王突然这么一问是何用意,难道她不应该掀开帘子往外看?托着布帘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僵在了那里,终于她还是放下了帘子,道:“今天,多谢……王爷。”
江夏王似乎没有听到一般,而是自顾自地道:“昭华公主的心思,公主知道。”
并不是问她,而是叙述一个事实一般。林羽乔心里一紧,嘴上仍强道:“昭璧不明白王爷此言何意。”
莫廷轩睁开眼,看着她不说话,一副“你心知肚明”的表情。
林羽乔被看得不自在,终于顶不住了,道:“王爷今日在午宴上相帮,昭璧以为王爷是一样的想法。”
“要是不一样呢?”他的嘴角翘了起来,却说不上是笑。
“那王爷大可不必……省得断了别人的念想。”林羽乔看着他的表情只觉扎眼,不由微愠。
莫廷轩道:“公主生气了?”
那话冲口而出之时,林羽乔就已经后悔了,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她有什么立场生气呢?又被他这么一说,自然很是羞恼,脸一时涨得发红,嘟囔着辩解道:“没生气,有什么好气的……”
莫廷轩轻笑一下,又闭了眼睛,车厢中重归于安静,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他又忽然开口道:“那是太后的意思,昭华公主还很年轻。既然公主介意,自然依公主的意思。”
介意?她有什么好介意的?林羽乔没有对着江夏王说出来,却不断想着他最后的那句话。他说那句话时,竟十分难得的声音温和,就像不是对着她说话一样。江夏王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难道,是解释吗?解释他对昭华并没有意思,解释昭华不过是因为原来长辈的安排才一时糊涂?或者,……
林羽乔想不明白,但不管昭华是为什么有这样的心思,一切都该与她无关才是——说来昭华不来自然是好的,就算真来了,以江夏王的脾性,也必定会遵守诺言为自己留一方清净地的。
可想到这里,林羽乔又发现了矛盾之处:既然自己不担心会失去一方清净地,那猜到昭华的心思时,那种本能地拒绝,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江夏王说既然自己介意了,就依自己又是什么意思?想卖她个人情吗……
沐桐端了刚熬好的五谷汤进来,就见公主擎着笔,桌案上的纸张仍是空白一片。她想起今日午宴后,太妃说过很喜欢那衣服上的图,想再要一两幅,便道:“公主,今天在宫中走这一番着实辛苦,时辰也不早了,这光线比不得白日里,难免伤了眼睛,不妨明日晨起再画。”
林羽乔回过神来,不由得笑自己自寻烦恼。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罢了。
她端过五谷汤喝了两口,又想到了越安泽。义安王从出生到离世,昭璧一直都在宫外,因此他虽是昭璧的亲弟弟,昭璧却是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有什么印象。关于义安王之死,她确曾听过是刘贵妃所为的说法,但这只是众多说法中的一种,甚至还有人说义安王是被太后害死的。
不管怎样,此事过去已久且牵扯重大,难以查证。但既然有刘氏残害皇嗣的传言,说明皇上与刘氏之间当真是有矛盾的。
两日之后,林羽乔带着图样带着进了宫。太妃十分欣喜,命人又端茶又是拿点心,话不过几句便婉转地说起她遣返宫女的事情。林羽乔看着太妃苍白的脸庞,实在不忍再用那些争风吃醋的无聊事劳她烦心费神,只说是贴身事宜一向由沐桐经手,用不得那么多人伺候,且其他带去的丫鬟做的事情同府中其他丫鬟无异,只地位份例更高,反而容易惹得院中下人们离心。
“而且,昭沁出嫁也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倒不怕三妹她心里不舒服,可若是别人看来,只怕会多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你想得周全。”太妃笑着,又问起了江夏王的侧夫人和妾室。“那个叫敬娥的哀家听说过,忠烈之后,又是个踏实本分的,廷轩他常年不在府上,一直由她打理着后院,也不容易。”
“倒是柳韵……,”太妃说到这里,眉头皱了皱,缓了片刻才道,“刘家出来的的女子心气都高些。她早先也常入宫陪伴太后,很得太后心意,本宫虽见过几次,却也不清楚她的脾性。你的性情本宫再清楚不过,温和娴静,可有时候啊太好说话,若她是个强硬的,你可记得不能太过让她。”
林羽乔道:“淳衫明白。皇祖母请放心,淳衫虽犯不着与她置气,却也时刻谨记不可堕了天家威严,容不得她僭越。”
“那本宫就放心了。”太妃面露欣慰之色。“你极少说话这么硬气的。本宫看出来了,廷轩很照顾你,这是好事。”
林羽乔心情有些复杂,只笑笑不作声。
“夫妻之间就该互爱互让。”太妃见她如此,却当她是因为害羞,更觉欣慰,嘱咐道,“可也不能因为廷轩让你,就长脾气了啊!”
“皇祖母刚刚还夸淳衫来着,敢情是为了说这个,竟还是护着王爷多些。”
太妃转向张嬷嬷道:“你看看,可不就是惯坏了,竟然连本宫都敢打趣了。”
张嬷嬷陪着笑:“夫妻俩感情好可是难得的福气,您呐,也得适应适应了。”
太后就“呵呵”地笑了起来,又和张嬷嬷你来我往着调侃了林羽乔一番,直到她脸红到脖子根才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