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程东君好像老了十多岁，原本乌黑的头发里竟然参进了白发。他起来后，晃晃荡荡下了楼，看到了我和司棋坐在客厅。
昨晚程东君没接电话，司棋感觉事态有变，所以一早就赶到了别墅。见我在，一切不用言语便都尽知。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程东君直接坐在了楼梯上，对司棋说。司棋狠狠盯住程东君看了会儿，腔火终究没有爆发，满是不甘地转身离去。
我起身，将程东君拽到了餐桌旁，叮嘱他吃早饭。他将蘸了花生酱的面包端在手里，豆大的眼泪就这样一滴滴无声砸落在桌子上。对一个人最冷酷的嘲笑就是外面艳阳当空，内心却犹如十级风暴，将小小的，温馨的建筑连根拔起。
“瑾妍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你当帮她继续活着，也得好好照顾自己。”我像以前父母对我那样，用手抚着他的后背。
他点点头，继而将头低得很低，颤抖着发出声音，“我，真的，好想他们。”
我在北京陪了程东君几天，特意将父母从安阳叫了回来，不过他消沉了几天后，突然和打了鸡血一样，重又投入到了工作中，表演成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因为杜有渔像个锅上的蚂蚁一样，我不得不应要求赶去上海处理自己的事情，好在有司岚陪同我一起。之前不论是程东君的棋牌公司，还是赵希勐的餐馆，又或是都在赔钱的孟东的投资公司，我从没独立做过什么，所以虽然有杜有渔在，但还是一路忐忑。
因为不仅要给两间新公司的高层开次会，晚上还有一场关联客户的晚宴，其中还有曾所耳闻的商界大佬，怕自己露怯的心理越想越严重，连水都忘了喝，搞的嘴唇发白。
司岚看出我有些紧张，问我：“你说，坐飞机出事的可能性有多大？”我脑子有些不回血，但也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很小啊，概率比开车还低。”
司岚冲我笑了笑，“一些人，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高深，庸俗的很，他们看你也不是看你谈吐，只有招聘打工仔才看专业和深度，老板之间就是看实力，说白了，你只要有钱，认识的人够多，你当众拉屎他们都觉得是行为艺术。”
我怀疑地看着司岚问，“不会吧，那他们怎么赚到的钱呢？”
“有一些是父母留的底子好，有一些则是胆子大，敢投资敢拼，拼着拼着就出头了。而且很有意思，除了一些互联网公司，传统公司的老板一般都没怎么读过书，很小就出来拼了，课本知识不丰满，但社会阅历却很足，和他们打交道说话留三分比夸张更有效果。”司岚说。
经过司岚的解说，我心里大概有了些底，再看到杜有渔，就更放心了，当老板主要会用人，既然司岚连人都给我配齐了，我装装样子就能混过去。于是，我那几天主要就是聆听和微笑，对高层就是赞许、点头，事后都交给杜有渔去交涉，而对那些关联客户则就是言简意赅聊几句生意上的事，其余时间都是在听他们在各国的见闻。
很好混，又不好混，因为酒桌上虽然一个个都亲如兄弟，但只要散了场，钻进自己的车里就又是另一个样子。这是司岚为了以后不让我心软，让我在监控背后，看着这些刚还和我称兄道弟的老大哥的另一幅面孔。
人世间可能就是这样的，这与交涉面有关，以前社交还是单一，大家目的也较单纯，戒心没那么重，反差也没那么大，但层次一高，大家往来之间盘面也大了，演演戏就在所难免。不仅我，程东君也如此。
我刚到上海没几天功夫，我的母亲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程东君要结婚了。不仅我，连司岚都很吃惊，平地起惊雷呀，结婚对象到底是谁？
我脑中第一反应是司棋，不过被我母亲很快就揭晓的答案给否定了，“李静茹，现在就带着她儿子在咱们家呐，醒尘，那孩子是不是就是东君的啊？”
除了告诉我程东君要结婚的讯息，我母亲主要是想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她干儿子的，但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速度很快，第二天我就收到了程东君的喜帖，和他打来的电话，“醒尘，我要和李静茹结婚了…你不用回来，我俩就简单邀请些生意上的人，连同学都不会叫……”
很明显，程东君和李静茹结婚是有其他目的的，而这个目的则是司马迁之心，不论司棋有没有对庄瑾妍施以毒手，他都要以和李静茹结婚来报复司棋。
虽然司棋没有收到喜帖，但消息她并不比我知道的晚，司岚说她姐姐一定会气疯了的，果然，据忠爷给司岚的消息，司棋竟为程东君自杀了。
“阿坚已经把大小姐送去医院了，在浴室割的腕，不过横切的啦，还是泄愤吧，不像真的想死的。”电话里传出那个忠爷的声音。
“那也就是说没什么大碍？”司岚问。
“她本人没有生命危险的，连肚里的孩子也都保得住。”忠爷答。
“孩子？司棋怀了孩子？谁的？”司岚竟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怀了身孕。
“管家只是说大小姐怀孕了，抢救的时候需要注意的，但没有说孩子爸爸是谁，程东君的面大啦，大小姐这段时间除了程东君，没有再和别人一起的。”忠爷和司岚汇报完，司岚只是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司棋怀了程东君的孩子？我连我哥哥的那个孩子都没见过。”司岚嘲讽道。
“你哥哥那个孩子在谁那里呢？”我问。
“司棋自己把孩子藏起来的。这个我父亲临终的时候和我说的，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没拿回当家人的理由就是需要暗地里找出五门里司棋的人，没人帮她她是干不了这些的。”司岚一边说，一边在脑中不断回忆。
然后又对我说：“她现在还不知道父亲早就过世了，所以还在做她的代理当家人，而当年因为她生的是儿子，所以也和父亲立了协议，等她儿子二十岁的时候就可以当上正式的当家人了，那样，她的地位也就真的巩固了。”
“那对你有影响吗？”我问。
司岚笑了笑，“你以为她把儿子藏起来为了防谁的？我愿意相信如果她们娘俩当权不会对我动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这几年我和忠爷联手排查五门里的人，也在找那个孩子的下落，但最后的消息就是他消失在首都机场，当年那批知情的五门的人也都被暗杀了。”
“为什么不跟踪一下她？还有她的管家。”我继续问。
“司棋倒是一直有人跟着，管家嘛，只要不出北京还真没人盯着他。”司岚想了一会儿，就又给忠爷打了电话。打完电话后，问我为什么感觉管家会参与。
我说，“那个管家感觉像小说里的扫地僧，花白头发，浓密的眉毛，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老佣人啊…”当听到我的判断是基于对小说和影视剧的理解后，司岚无奈的扶了扶额头。
上海的事情处理好后，我还是赶在程东君结婚前，回到了北京。
他们结婚的时候，已经临近年底，乍寒的北京几乎看不到还有其他人结婚，和我之前参加表哥表姐的婚礼不同，程东君的婚礼更像是一场show，新郎新娘只是摆着样子给人家拍照，全程也几乎没有交流。
而李静茹，曾经那个扎着马尾缠绕在程东君身旁的女孩，在那些年里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她是我的女朋友该多好。而如今，在经历了林林种种事情后，她还是成为了他的新娘。
有人说，人生就是兜兜转转，我想也是这样。看着舞台上的他们，看着双方老人不知详情而欣慰的笑脸，甘苦自知的道理显得十分明显了。
舞台上，主持人与主持其他婚礼并无不同，慷慨激昂地背诵着沉思烂掉，新娘新娘各怀心事，木讷地回应着主持人。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希勐找到了我和司岚这桌，悄悄坐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我问。
“我为什么不能来？他们，”赵希勐用手指了指台上的人，“也给我发了喜帖的。”
我向他身边看了看，又冲他笑了笑，问：“怎么你自己，瘦子呢？”
赵希勐白了我一眼，然后越过我和司岚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要不是知道赵希勐的喜好，我真会有些生气。
耳语了一阵子，新郎新娘也不能免俗的开始挨桌敬酒，这时李静茹的父母抱着哒哒坐在了长辈席，她父亲多少有些老实人的面孔，有些避生，而她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也该是个美人，正举杯向我父亲敬酒。
我那绵羊卷母亲戒备心一直挺强，只见她整了整衣襟，强行按住了我的父亲，举起面前的白酒酒盅，一饮而尽。李静茹的母亲此时手里是一杯淡黄色，起着泡的啤酒，尴尬了几秒钟也干了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