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府,雍州城的百姓习惯称之为“将军府”,这里是雍州驻屯卫统领蒙彪的府第,地处雍州东城的白马大街中段。
将军府建筑朴实无华,相比太守府的华光冲天,祥云自成天象,蒙彪的这座府邸平平无奇,彰示着蒙彪低调内敛的性格。
夜,双月交错横空,蒙府披上了一层清丽的银色纱衣。
蒙彪坐在案后处理公文,属下罗广进门有事禀报。蒙彪放下手中十几枚玉简串联成册的公文,起身掀开大堂中的珠玉帘子走了出来。
“罗广,苏青他们还在演武场看着那些试炼的修士吗?”蒙彪边走边问。
罗广恭敬地应到:“是,营主,几千兄弟都还在演武场,正等着你下令撤军。”
“嗯!”蒙彪点点头,“你来是有太守府的消息了?”
“是啊,半刻钟前,太守大人给统领府发函说,可以放了那些试炼的修士了。”
“哼!”蒙彪的语气有一丝嘲弄,“那太守大人的晚宴想必是结束了?”
罗广答到:“前后一个时辰,太守府的宴会才结束,各个世家的家主都陆续离开祥云院了,不然太守大人还不会传讯说可以放人了呢。”
“萧毅这个老滑头,该负责的事不上心,一门子只想着怎么赚钱。等到出了事才想着亡羊补牢,能安抚下这些世家,老家伙这次又出了不少血吧?”蒙彪踱步到门口。
罗广回答:“营主说得是,据报,太守大人对那些家主一番威逼利诱,说兽潮是一个意外,迫使那些有后辈死在狼群中的家族带头表态,放弃追究州府的过失。最后还是拿出了十几个高级洞府的名额补偿,那些大大小小的世家才妥协了下来。”
“萧毅这个老家伙,除了赚钱,钻营取巧,工于心计倒是很有一套。那些修行世家的子弟死在兽潮之下,死者已矣,逝去的生命是无法挽回的,老家伙又拿出了高级洞府的名额做筹码,那几个世家的家主要是再不依不挠,就是不识相,要撕破脸和堂堂太守大人为敌了,那些世家还要在雍州生存下去,各家除了妥协,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吗?”
罗广思索着蒙彪说的话,暗自点头,营主分析得很深刻,在这方面自己还要好好学学。
“对了,”蒙彪接着又说到:“你马上传讯给苏青他们,让他们把那些试炼的修士放了吧,兄弟们替太守府做得够多了。
还有,告诉苏青,我们在洞府中牺牲的兄弟要登记造册,给他们的家属发放双倍的抚恤金。”
“双倍的抚恤金?”罗广惊异,“军中没有这样的惯例啊,这样会引来各方非议的,军中会觉得营主厚此薄彼,对营主可是大为不利,还请营主三思!”
“我去萧毅的府邸可不是白帮他的忙,这么多的兄弟因为他们州府工作的失误牺牲,这些钱当然该由他们州府库曹来出,这件事让兄弟们别往外传就是了。”
罗广这才转忧为喜,他也巴不得多为死难兄弟的家属多争取一点好处,多做出一些补偿,以抚慰他们心头的伤痛。
“那……太守大人答应了吗?”
蒙彪冷哼一声,“由不得他萧毅不答应,你觉得我去他的祥云院就是为了和他吵一架,下他的面子的?”
“啊?”罗广满脸不解。
蒙彪耐心为他解释道:“是萧毅请我去的,请我去和他吵一架,洞府中修士大量死亡的消息不就传出去了?
萧毅这家伙是有些本事的,一方面,消息传了出去,让那些世家事先有个心里准备,他宴请那些家主的时候,就不会让他们觉得突兀了,但又要让那些试炼者留在演武场,隔绝他们传讯,让那些修行世家分不清虚实,以防有人在试炼中死亡的势力结伙抱团向他发难。最后,等他理出了葬身在洞府中的修士名单,再专门宴请那几个世家的家主,突然袭击,打那些世家一个措手不及,那些世家人心不齐,在他的手段之下只得屈服。
还有一个方面,让我假装去责难他,是要让那些世家明白,我堂堂的驻屯卫统领已经为那些死难的修士讨过公道了,也让太守大人的面子过不去了。太守大人的心里可是正窝火呢,哪个人这个时候再敢在这件事上多饶舌,不是要得罪死太守大人吗?”
“原来营主去太守府大闹一场,还有这么多门道啊!”罗广若有所思。
他知道,营主这是在教他处世之道,有些时候,人心可比修为强多了。不通人情世故,一味只知道打打杀杀,这样的人,他的路是走不远的。在朝廷为官,在军中为将,这些事多少都要了解才行。
蒙彪看了看罗广,又说道:“只要安抚下了这些大势力,剩下的那些升斗小民,就算有人死在洞府里,萧毅他完全可以推说是死在正常的试炼中,而不是死在意外的兽潮下,几大世家都不再追究了,其他人还能如何?”
“这不是颠倒黑白吗,对那些平民也太不公平了!”罗广为那些无权无势的修士鸣不平。
“唉!”蒙彪叹息一声,“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洞府试炼本身就有大风险,想要得到机缘,想要修为一步登天,成为人人景仰的强者,就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很多时候,这代价就是人最宝贵的生命。”
蒙府后院,月色之下,一身青色衣裙的明月虹正在给一些奇花异卉浇水,修剪枝叶,一个丫鬟顺着院子里的小道走了过来。
“夫人!”丫鬟轻声唤道。
明月虹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转过身问道:“杏儿,明公子和柳姑娘安顿好了吗?”
“回夫人,我照夫人的吩咐,把明公子安置在桂堂东院了,明公子的房间就在苏老大人的旁边,还有柳姑娘的也在东院。”杏儿轻声回道。
“嗯!”明月虹点点头。
“可是……”杏儿有点吞吞吐吐的样子。
“怎么了?”明月虹又看着小丫鬟。
杏儿鼓起勇气说道:“明公子说,他好几年没有见夫人了,他想见见夫人。”
明月虹愣了一下,从心里,她有些逃避见明常这个侄儿。可是明常来都来了,几次都坚持想见她这个姑姑,要是不见一面的话是不是说不过去?
明月虹的心里还没有准备好,对杏儿说道:“今天我有点累了,明天再见他和柳姑娘吧!”
常儿这次是和他的小姨柳青青一起来的,让他们住到家里来,这想必是二哥的意思。还有那个苏长东苏老也在,他可是大哥身边深受信任的人,大哥要是知道我不见常儿,应该会心中不喜吧?
明月虹静静地看着东院的方向想了许久,她不想在明月歌心中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也不想让苏长东和柳青青觉得,她冷落明常是因为她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桂堂东院,明常、柳青青和苏长东借着月色正再一起品茶,凉亭中茶香四溢。
明常这么快就结束了试炼,大出苏长东的预料。柳青青受的内伤还没有痊愈,精神看起来还有一些萎靡。
动作轻缓地给苏长东斟上茶,柳青青向他虚心请教:“苏老,你老修为深厚,又在明家主身边见多识广,常儿这么久了还不能破境,依你老看,这是什么缘故?”
一年前,柳青青就就检查过明常的修为进境,那时候明常就已经修炼到了真气化形的巅峰,蜕凡境已经圆满了。明常修行的是明家的上品功法,真气的雄厚程度远非一般人可比,明心心法真气淬炼出来的琉璃玉身也是坚固异常。
修行根基这么厚实,按理说,明常冲击灵境,破凡成灵不说易如反掌也差不多。可事实是,一年多过去了,明常没有一点松懈修行,一直坚持不懈的冲击灵关,可就是破不了境。
跟着保护明常这么长时间,明常修行上的这些情况,苏长东还是很清楚的,微微苦笑道:“柳姑娘这可为难老夫了,公子的情况很特殊,二老爷和家主大人修为超过老夫几百倍,见识更是胜过老夫几万里,都看不出来公子许久不能突破的原因,老夫就更是不知道了。”
听小姨提到他的修为,明常感觉喝在嘴里的茶也不香了。
柳青青看出明常的失落,轻轻移开目光,看着苏老说道:“苏老不必过谦,在青青和常儿的面前,你老是前辈,请你老谈谈看法,我们集思广益,说不定对常儿会有所帮助。”
听柳青青这么说,苏长东沉吟道:“那我就说一下我自己的经验浅见?”
明常急忙放下晶瓷茶杯,抱拳行礼:“请苏老不吝指点!”
“公子言重了,指点不敢当,我说的不一定有道理,仅供公子参考一二……”
明常竖起耳朵,和柳青青聚精会神地听苏老的高论。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明常回到房间。
苏老是玄灵天的修道强者,他漫长修道生涯中的经验,不是明常和柳青青能比的上的,他的一席话见地颇深,对明常很有启发。
按照苏老的观点,修士不能破境无非几种情况。
一是修为还不够,没有修行到真气化形的顶峰就想破灵境当然是不可能的;二是修为虽然圆满了,但是所修行的功法与自身不契合,甚至与自己的体质、血脉相冲,这种情况也很难突破灵境;三就是已经修炼到蜕凡境圆满层次,但灵关的瓶颈意象无法逾越,严重者有心魔阻道,意识和灵觉无法沟通天地灵气,找不到气感,故而突破不了。
明常的修为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圆满了,与明心心法的契合度更是明家前所未有的高,在苏老看来,明常应该是第三种突破不了的情况。
明常暗自叹息,苏老说得对,从最近几次冲击瓶颈来看,他是心魔形成了瓶颈,显化在瓶颈意象之中,成为他无法越过的障碍。
持续了十年的蓝色梦魇成为他灵关的瓶颈,明常的心里不止一次产生过绝望的念头。
“怎么办?对那个梦魇的恐惧是我与生俱来的,我能克服对它的恐惧吗?要是能克服,这十年来我用尽办法,不是应该早就克服了吗?”
要是克服不了那个噩梦,修为突破不了不说,他还会受那个梦无休无止的折磨。
“不管怎么样,还得继续冲击瓶颈,”明常狠狠的咬牙,“我就是死在破境的路上,也绝不束手待毙,要是不努力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原本他还指望这次雍州试炼能找到修行的突破口,最好是一举破境成功。可他从进入洞府就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修为一点突破的迹象都没有。看来,靠生死压力破境已然是行不通的了。
他和小姨来姑姑家找到苏老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毓州的父亲,也向远在玉京的大伯报了平安。
父亲的意思是,让他们在姑姑家多待一段时间,趁此机会和姑姑姑父亲近一下。
明常也觉得应该改变一下和姑姑的僵硬关系,都是一家人,姑姑没道理恨他,他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说不定姑姑的心一软,就会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