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常轻轻抬着脚走进桥上的小亭子,把装着祭奠香烛的紫竹篮子放在小亭边上,他伸出右手慢慢地摩挲着亭里的小石凳子。
石凳有些粗糙,明常摸得很轻很轻,就像是在抚摸着情人的玉脸一样,这个石凳是当年水清柔经常坐的。
明常的呼吸悠悠绵长,十二年前的一幕幕宛如昨日,这个小亭唤作郁孤亭……
那年,八岁的明常正坐在小亭子里发着呆,一个清脆的女童声打断了他:“你在想什么呢,哥……哥?”
明常回过神,看了一眼站在面前像只蓝蝴蝶一般的曼妙女孩,他不想说话,母亲永远的离开他了。
小女孩见他不说话,提了提裙摆,很自然地在明常对面的小石凳上坐下来,一双亮晶晶像星星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的脸,“哥……哥,小哥哥!”水清柔的声音如她的名字一样,像水一样的清澈,一样的柔和。
“小哥哥,你是不是不能开口啊?”
“你难道就是爹爹说的哑巴吗?小哥哥,你真可怜,就像柔儿一样可怜!”
“不过你不要担心,柔儿是不会嫌弃你的啦!”
“爹爹这个月好忙,柔儿一个人真闷啊,小哥哥,你不能说话,听柔儿说可以吗?你放心,柔儿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小女孩像水晶一样清澈的心打动了明常,看了叽叽喳喳的水清柔一眼,明常粗声粗气的说道:“你才不会说话呢,你说谁是哑巴?”
小女孩惊得一下子站起来,贝齿咬住手指:“啊……原来,原来你会说话呀?!”
……
“你叫明常呀,好奇怪的名字哟!”水清柔偏着小脑袋,手托着香腮:“我姓水,我爹爹也姓水,我的名字是……水、清柔!”
……
“明哥哥,柔儿也像你一样没有娘亲,你比柔儿好,有娘亲陪着长这么大。柔儿……柔儿都不知道娘亲长得什么模样呢……”
抚摸着石凳的手停了下来,明常从一幕幕的回忆中停下来,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在他最难熬的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是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孩陪着他,她银铃般的笑声,她生气皱眉时的可爱模样,她像蓝色蝴蝶一样翩翩起舞的身影……所有这些,永远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了明常的心里,刻在了他如磐石般的道心上。
她渐渐的成为了明常的信念!
就在三个月前,水清柔回老家古塘县的叔叔家省亲,在回毓州府的路上,被连云寨的土匪杀害了。她的父亲水国风把她埋在了这条小河边,因为这是水清柔生前最喜欢的地方。
明常提着紫竹篮子从亭子里走上小桥,当年明常有感而发在这座小桥上念了一句诗: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水清柔就把这个亭子取名叫“郁孤亭”。
亭台依旧,伊人已逝!明常默默地念着:“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来到水清柔的坟前,明常有条不紊的从紫竹篮中拿出祭奠品,点燃龙涎香和鎏金烛,摆上灵果,燃起灵钱。袅袅青烟中,明常絮絮叨叨地对着水清柔的墓碑说着话。
“柔儿,你安息!”
“杀你的人已经伏法了,我亲自跟随毓州法曹巡捕荡平了连云寨,匪首朱阳已经被我就地格杀了。”明常轻声慢语,像是水清柔此刻就在他的面前安静的倾听一样。
“而且,我终究还是挖出了背后和劫匪勾结在一起,沆瀣一气的陈松明……还有,那个赵吉,在你仙逝以后,竟敢和陈松明在一起信口雌黄,亵渎你的英灵,我索信让他和陈松明一起上路,送他们来给你赔罪了。”
说道这里,明常神经质一般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流了出来,声音比哭还难听。
“柔儿,我用计杀死这两个败类,制造这两个败类意外死亡的假象,你会怪我吗?”明常咬牙切齿的一连说了好几次这两个败类,“我也恨自己不能亲手活剐了他们,觉得愧对你。但是,我是毓州牧的儿子,如果我的杀人罪名成立,逃都无处可逃,我不能让他们抓住罪证,只能这样送这两个败类下地狱,他们应该都不能去天堂向你赔罪了,真是便宜了这两个败类!”
明常清理着坟头的杂草,真气外放,笼罩着方圆三丈的地方,渗入地下,蚂蚁、蚯蚓这些虫子在他的真气威压之下纷纷化作齑粉。
坟的四周很安静,山清水秀,地底深处还有一道灵泉滋润着,这里是一个风水宝地。
明常一边清理着枯枝落叶,一边喃喃地继续说着:“我答应过你的,等我突破了灵境,就算明家反对,我也要娶你!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你食言过,只是这一次,我恐怕要食言了,柔儿,对不起!”
“如果有来生,我不再做明家子弟,不再当毓州牧的儿子,你就站在奈何桥畔等我,我和你一起到这人间,过你向往的生活。”
明常清理完毕,又走回来坐到墓前,双眼盯着缭绕的香烛青烟,缕缕的烟雾仿佛正连通着另一个世界:“柔儿,你不是一直希望能过上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日子吗,明哥哥答应你,下辈子,哪怕不再修天人大道,也一定和你携手田园,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大伯把我带到身边修行,凭空少了很多陪你的日子,这是我对你的又一个亏欠!今生欠你良多,来世我再弥补!我就要突破灵境了,缠绕我的那个噩梦就要消失了,以后,你就是我梦里的唯一。”
明常站起身来告别:“柔儿,愿你在那个世界一切安好,你会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有时间,我会常来看你!”
运起真气消除脸上的泪痕,明常转身正想离去,这时,天空一声雷鸣,他抬头看向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头顶上空雷云密布。接着,雨点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明常皱了皱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头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