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二年,寒冬。
飞雪在苍白的天空中乱舞着,夹杂着鬼魅般的疾风,仿若千军万马一般,怒号着,肆无忌惮地将偌大的紫微城内外冰冻成死寂的灰白。
呼啸而过的飞雪在这北境之城下了三个月有余,天地一片雪白,厚厚的积雪堆砌城池两边,风雪之中,人们由起初的欣喜,变成了如今的倦怠,若没有什么大事儿,大部分人家只愿紧闭大门,躲在屋内过着此般慵懒的生活。
偶有做生意的店家也只是开店半天便早早地关了门。
风雪,冰冻了天地,也麻木了人们的心灵。
唯有紫微城南的伽蓝山每日子时,由梵音寺僧人准确无误的敲响了当天的钟声,方能在这苍茫天地之间感受一丝丝生命的温度。
然而,风雪太大,钟声尚未传遍整个紫微城,便消失在这无边的严寒之中。
明天是上元节,正月十五,不知是神佛庇佑,还是气温回暖,那雪势今日在辰时便开始减缓,正午时分,雪竟然停了下来!
到了下午,太阳扯开低沉的云雾,将那憋屈了三个多月的阳光一点点地渗透进紫微城内外的每个角落。
红日高照,天地大光。
人们欢呼雀跃着走上街头,将这段时间越发冰冷麻木的身心沐浴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他们挂起了灯笼,堆起了雪人,连日来的烦闷心情在今天一扫而空,伴随着此尔佳节,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被阳光沐浴的上元节,似乎比半个月前风雪中的大年三十儿还要热闹喜庆。
“真是个好兆头!”人们看着日渐偏西的太阳,估摸着时间,便离开家,成群结伴地提着灯笼,向着城南伽蓝山方向走去。
伽蓝山很高,横向西去绵延很长,似乎总是没有尽头。山路狭窄,十分陡峭,而其山形好似一把立足于天地之间的大砍刀横劈在龙州大地之上,将北晋与南越完好地隔绝开来。
北晋只是北方边境小国,却仗着伽蓝山天然的地理优势成了易守难攻之处。南越曾对北晋发起过多次进攻,接连失败。南越的版图日益扩大,却独独吞不下北晋这片疆土。
久而久之,北晋国人越发觉得自己虽处于天寒地冻的北方,却乐得一份安宁。由此,伽蓝山在北晋国人的心目中宛如神灵一般的存在,伽蓝山上那亘古不变的钟声,更是福至心灵的神音。
于是,北晋国都紫微城在伽蓝山脚下依山而建,十分安逸而繁华。人们相信,那都是神佛降临伽蓝山,保佑北晋国的原因。
每年正月十四的下午,紫微城的百姓们都成群结伴地踏着冰滑的山路,彼此搀扶着,向着伽蓝山顶走去,为的就是能在半夜子时时分,伴着梵音寺里的钟声迎接正月十五的到来。这样,便能第一时间在梵音寺内焚香祈福,近距离地摸一摸这带来恢弘音色的梵钟,听一听那福至心灵的神音。
人们坚信,梵音寺的神佛必定能在新年的第一个月满之时,带给大家这一年的丰收与顺利。
于是,每当这一天到来时,那被白雪覆盖的蜿蜒山路上,挤满了向着山顶攀爬的虔诚百姓,远远望去,好似一条被囚禁的长龙蠕动在伽蓝山间,努力地向着苍茫天地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命运。
时间久了,这项活动便成了紫微城内约定俗成的规矩。似乎正月十五的子时不去拜一拜那梵音寺的神佛,就好像心中有块晃晃悠悠的大石头,遍及山岭,也寻不出个安稳的地儿。
往年,这项活动将军府是必定要参加的。
一来是因为白歧大将军的老母亲白老太太是虔诚的佛教徒,二来是因为雪山路滑,将军总是要带些人马早早地在山边保护着百姓们的安全,以防万一。
然而今年,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即将临盆的白夫人,每个人都欢天喜地地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大夫说,不出意外就是正月十四这天晚上出生。可府中上下等了大半天了,愣是不见动静。
白老太太已是花甲之年,多年的操劳让她早生华发,满头银丝。虽然近两年白歧大将军深得皇上的赏识,家中越发殷实了起来。可白老太太却不忘当年的苦日子,依然省吃俭用地过着自己简单的生活。
此时,她的掌心正缠绕着佛珠,早已没了光泽的手背好似又粗又硬的枯藤,不大利索地拨弄着珠子。她的腿脚不大灵便,却依然虔诚地跪拜在佛堂里,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着一切平安、顺利。她虽然信佛,却并不迷信。梵音寺今晚不去就不去了,现在没什么是比她那小孙子出生更重要的。
毕竟,经历过两年前的那场战乱,白家大伤元气,时至今日方才迎来此等喜事。
两年了,白家,该添丁了。
然而,今晚白歧大将军不在家,说是要去一趟皇上那儿,商量着二月初二那天的大婚之事。
全家上下都不去梵音寺,这可急坏了府上大千金白初伊。
今晚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溜出将军府的。倒不是想去梵音寺摸大钟,而是今晚如果不溜出去,今生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她又并不能忤逆威严的爹爹和即将临盆的姨娘。她只能乖乖地选择接受上天给她安排的命运,悲哀而绝望地等待着大婚之日一天天的逼近。
然而,心中却始终放不下他。她必须要给他一个答复。一个不可能违背家人,不可能抵抗命运,更不可能和他厮守终生的答复。
固执如她,哪怕此行再是如何冒险,也要试上一试。
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更不知他是否忘了紫微城中仍然在等待的自己。
又或许,他忘了自己,忘了两年前的约定,她才能心安须臾。
做了好几天详细规划的白初伊去了趟偏房,向那里正在等待生产的姨娘问了声安后,坐了没一会儿便出来了。
没错,这位白夫人,其实并不是白歧将军的正室,而是后来进门的偏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