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余下那个呆滞的身影留在原地,顿时黑暗扑天盖地袭来,一时间整个世界冰冷刺骨。手心原本淡淡的灵气已经消失,换成一道火辣辣的划伤。心底那压抑已久的痛泛滥成灾。
她不敢动,僵硬着用全身的力气去抵抗,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天音的耳边突然浮现司药那句话:“赤姬虽是神器,却也是你的本命法器,你元神受损,适逢本命法器温补上你的元神,所以扇失人亡。”
她不知道司药说的扇失人亡,到底有多严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用力地站直着,好似这样就能缓解身上的疼。
衍歧兴许真的是恼怒极了她,所以就连留下的结界也撑不过一刻便自动解开了,仙气刺骨而入,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
她不禁去想,自己在他的眼里面目可憎到了何种地步?
天音突然想起了五百年前,他来找她的那一天。她满心欢喜地去门口迎他,等到的却是他刺入心口的一剑。她还未来得及问清楚原因,就被他撕心裂肺的质问堵了个严实。
他抱着一身是血的凤鸣问她,为何要这么对凤鸣,为什么要对凤鸣下手?为什么要杀凤鸣?
她拼命摇着头解释,不是的,她没有做过。她恨凤鸣却从未想过要她的性命。她甚至跪在地上起誓,泪随着胸前的血一起流淌,只求他信她。
可他不相信,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恨红了双眼,挥剑指向她的心口。若不是炎麒阻止,她不用等到诛仙台就已死在了那里。
兴许早在那时她就应该看清事实,可是她没有,只是一味哭着求他相信她,固执地认为天下没有解不开的误会,她的衍哥哥一定会了解的。
只是他却连这个机会也不曾给过她。
虽然他杀不了她,但他杀得了自己。于是,返魂术起,噬魂夺魄。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他的报复从来都是这般直接,可是她却不能如他那般狠心。
他敢从死神手里抢回凤鸣,她亦敢从死神手里抢回他。
妖界夺宝,诛仙台劫,她都不曾有半分的惧意,哪怕胸口仍带着他给自己的那穿心一剑的伤口。她也认为,只要他醒了,那一切都好了。
只要他醒了,一定会明白她,相信她。
所以她在人间一世又一世地等着,她咬着牙,忍受着世世苦劫,等着误会解开的那一天,他来接她。
她甚至想,是不是人间凡人太多,他找不着她?好几世,她都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好守在忘川河边等着。
却从未想过,他根本就没有信过她,一次都没有。
身上的痛有些麻木了,她不确定身上越来越深刻的刺痛,和越发难受的呼吸,是否是天祭的影响?周围突然冷得入骨,她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是否也冻结了。
她挺直了腰身,不让自己倒下去。在凡间轮回的那些生生世世,各种各样的苦她都尝过。所以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没事,不会有事,她能撑下去。
天音的脑海映出小师弟灵乐的脸,那般笑容灿烂,不含半点杂质的笑,就这么直直地冲入了她的心底。
突然就好想哭,那样的温暖,她也想拥有,想要靠近的。以后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身上的疼渐渐地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就像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眼前的黑暗,像极了冥界的黄泉碧落,她几欲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若不是少了手提灯笼引路的鬼差的话。
她想,或许放弃了也好,顶多就再从奈何桥上走一遭。可她又怕,下一世是否还有这个好运,可以再回到天界,可以不必再受那种苦劫。就如那不断轮回的生生世世,没人想起她,一个都没有。
她只有一个师父,没有人可以来寻她了,再也没有了。
“天音,天音……”一声带着明显颤音的语调传来,恍如幻听。
是谁呢?谁会用这样的声音叫她。这种时候谁还会想到她,青山、绿水不可能知道她来了这里,而白羽哥哥更不可能……谁会来救她?谁会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唯一只有……
“师父?”
耳边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接着有什么塞到她的手里,淡淡的灵气泛开,她明显感觉到心底那不断破体而出的骚动,被安抚下来。手里的是赤姬,天祭已经结束了吗?
原本黑暗的世界,隐隐有了光。
“师父……师父……”
她急于想求证心里的猜测,伸手摸索了一番,眼前的人有些模糊,却不是那个清冷如莲的师父。
“大师姐。”
“灵乐?”居然是灵乐,是了,她还有个师弟,唯一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就算没有了师父,这世间还有一个人会来找她。
天音的心中升起无限的满足,突然感动得想哭,咧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却涌出刺眼的猩红。
“你来了……”真好,总还有人记得她,总还有人。
“天音,大师姐……”灵乐手忙脚忙地擦拭那片触目惊心的血红,第一眼见到巨石边的那个一身是血,却仍是坐得笔直,仿佛一松懈便会万劫不复的天音时,灵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手禁不住颤抖起来,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好像眨眼之间,这个人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她却只是笑,似是想安慰他,只是嘴角那不断涌出的血,却灼痛了他的眼。
他突然很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凤鸣手中的是赤姬,为什么没有快点抢过来,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她。那她就不用伤得这么重:“大师姐,我带你去司药那里,你别担心,没事的。”
他慌乱地安慰,只是语气里却是连自己都相信不了的颤音。她扬着安抚似的笑容,嘴角动了动,似是想告诉他没事,却发不出声音。
灵乐瞬间就被那个惨白的笑容,刺得心口泛痛,满心的愧疚似是要把他淹没,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人,唯恐伤了她。
“我带你去疗伤,没事的……没事的……”
“灵乐,你怎可突然在天祭上,动手抢赤姬?”衍歧的声音随之而来,“你胡闹够……”他话未说完,却被灵乐手里的身影惊到,怔在原地。
“她……不可能。”
“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灵乐难得地冷笑,眼里的怒火似是要烧起来,“这不是大哥一手造成的吗?”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不能视物而已,为何会伤成这样。”他甚至快感觉不到她的元神。
“整个天界都知道,上次诛仙阵,她伤到了元神,大哥难道不知道吗?”
衍歧猛地睁大眼睛。伤到了元神……那么赤姬……
虽然眼前是自己敬爱的大哥,但灵乐的怒气却仍是无法抑制,一字一句地道:“你拿走的不仅是神器,更是她的命!”
他愣住,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心底似是被投了巨石一般,慌乱一层层地拨开,突然想起她之前的话。
“如果我说,赤姬是我的命,你还要吗?”
原来她当时并不是危言耸听,赤姬真的是她的命。
而他……毫不迟疑地拿走了。
灵乐却是片刻都不愿耽搁,大步越过他,腾云直向司药府上飞去。
“大师姐,快到了。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他在抖,全身都是。看着天音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他命令自己停下来,要镇定,可是却怎么都阻止不了心中那不断泛出的恐惧。
他用遍了所有的仙术,却完全不能阻止她血液的流失。
“没……用的。”天音艰难地出声,伤及元神根本不可能治愈,她怕是要魂飞魄散了吧。
“不会的!”灵乐大声反驳,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越发飞得快速,似是豁出命在飞一样,“我答应过师父要照顾你,你不要让我食言好不好?”
有水滴掉到她的脸上,有些烫,她抬起头,却发现他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了水汽。她努力泛开一个笑容,想告诉他,没关系。反正她很快就能见到师父,她会告诉他,自己有个好师弟,对她很好很好。
她积攒全身的力气,到口的话却只变成两个字:“谢谢……”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护着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五百年来唯一一丝温暖。让她觉得那人世的苦劫,都值得了。
可惜,她没有时间回报他了,她曾经暗暗发过誓,如果还有人可以真心待她,那她也会倾尽所有对他好。但终究是没了机会。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最后看一眼这个天界,却只闻得一声惊天的巨响,和天空的万丈霞光。她知道那是最后一道天雷的声响,天祭已经结束了。
从来没有降下的第八十一道天雷,这个天祭却降下了。
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借出了赤姬,这样天祭也算是有她一份功劳了吧。
她不禁嘴角上扬,眼前的一切又重新归于混淆,手里的赤姬发出嗡嗡的悲鸣,她却已经听不真切了。包括灵乐那似是撕心裂肺的呼唤,却遥如天际起来。
“别睡,求求你,我等了你一千年,别睡好不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