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逸和盈歌彼此无语,行走松软芬芳的草地上。
盈歌低着头,微蹙着眉,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身旁的沱沱河水淙淙而过,不时有欢快的小鱼跃出水面,溅起阵阵水花。丁逸抬头望着眼前皑皑雪山,再低头看着倒映在河水之中的云朵与蓝天,不禁想起了东海之滨的小渔村。纵然眼前这风景美如画卷,在他心中,却也比不上渔村。
因为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是他的家,虽然老丁他们已经不在了,可画眉还在,崇吾还在。
只要画眉在,家就在。
也不知道现在画眉在渔村过的怎么样,但愿崇吾能照顾好她。
丁逸突然间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思念画眉。
走在前面的盈歌突然停了下来。丁逸一头撞到了盈歌的背上。
盈歌回头望着那长长的沱沱河,神情凝重。
“发生什么了?”丁逸摸摸额头,一脸的诧异。
“不对。”盈歌低声说道,“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你在这里等我。”
盈歌施展轻功,一闪身就已经在十数丈开外。
丁逸还没反应过来,盈歌又一闪身回来。
“不行,我还是带着你把,免得你又落入什么坏人手中,节外生枝。”盈歌一把抓住丁逸的胳膊,用力将他掼在自己的背上,丁逸痛的又是一声呻吟。
“盈歌,拜托了,以后别老动不动背我,我有腿,我自己可以走。”丁逸挣扎着想要下来,可盈歌的双臂如同铁箍般紧紧将他圈住。
“趴好了。”盈歌神情严肃,低喝一声,身形晃动之间,丁逸觉得耳边风声顿起,两旁的草丛急速的向后掠去。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盈歌。”丁逸问道。
盈哥没有回答,但丁逸觉得身子一震,两旁的草丛更加急速的向后掠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丁逸又看到了水镜先生的那棵古松,那间青屋。
“我们为什么又回来了?”丁逸一愣。
盈歌身形急停,随手一扔将丁逸抛在地上,丁逸像半截沉重的木桩一样一头栽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巴。盈歌一闪身,径直冲进了水镜先生的青屋。
丁逸从地上爬起来,不禁微微一愣,他看到了水镜先生的那辆方椅,但水镜先生却并没有在方椅子上。
丁逸看看青屋,刚要走过去,盈歌抱着水镜先生枯瘦的身躯从屋里冲了出来。丁逸看到水镜先生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盈歌神情凝重,抱着水镜先生,径直朝着藤木桥飞身掠去。
“盈歌,等等我,发生什么了?”丁逸叫了一声,急忙跟了上去。
盈歌抱着水镜先生冲到李夫人的花海小院之外,龙猛依旧在院落一角劈着木头,但盈歌依旧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朝着花屋飞身而去。
龙猛一声冷哼,单手一挥,一段一尺有余的古木带着劲风朝着盈歌的背后疾射而至。盈歌没有回头,身形微微一横,躲了开来。但龙猛已在这一刻扑了过来,他挥起巨掌,猛切盈歌脑后,盈歌身子眼看撞上了花屋墙壁,他突然一个翻身,双脚一蹬,借力一跃,避开了龙猛这致命的一掌。
龙猛高大的身躯一转,如蛆附骨紧贴了上来,铁掌带起呼呼风声,不给盈歌一刻喘息的功夫。盈歌抱着水镜先生游走于龙猛的铁掌之下,虽显几分狼狈,但却每次总能堪堪避开。
龙猛不禁露出几分焦躁,一个黄毛小儿怀中还抱有一人,自己居然还不能伤他毫发,他的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他一声轻叱,铁掌骤然变得凌厉无比,掌风扫动之处,花瓣漫天舞动。盈歌立刻觉得开始有些吃不消了,毕竟他怀里还抱着水镜先生。
此时丁逸气喘吁吁的终于追了过来,他看到盈歌被龙猛逼的连连后退,大叫一声,“盈歌,我来帮你。”
丁逸一头冲进去,死死的抱住了龙猛的腰。“盈歌,快走。”
龙猛一愣,低头看了看丁逸抱着自己后腰的双手,他大概没想到江湖中居然还有这样的打法。
乘着龙猛一愣神的功夫,盈歌疾退一丈,总喘了口气,高声叫道,“李夫人,请你救救水镜先生,他此时性命堪危。”
门被推开了,李夫人缓缓从里边走了出来,看着盈歌怀里的水镜先生,冷冷一笑,“你们闹够了没有?莫非你们真把我这里当成了儿戏之地,想来便来,想走边走不成?”
丁逸此时依旧死死的抱着龙猛,龙猛拍了拍他的双臂,缓缓说道,“老弟,现在你是不是该松手了。”
丁逸一回头,才看到盈歌已经退出了老远,他忙松开手,后退了两步。
但龙猛似乎对丁逸并无恶意,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退回到李夫人身边。
丁逸楞了一下看着龙猛,大块头居然没有一怒之下捏死自己,这让他颇有几分意外。
“夫人,这次水镜先生恐怕是真的有性命之忧了。”盈歌神色黯然,走到李夫人身边,“夫人若是不信,可以自己看一看。”
李夫人微微一怔,不由走近前来,仔细打量着水镜先生苍白的脸色,抬头看了看盈歌,依然面露疑色。
盈歌不禁苦笑了一声,“夫人,你若再不出手相救,水镜先生大概就真的无力回天了,难道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漠视他的生死不成?”
李夫人低头不语,伸手搭在水镜先生的腕臂上,不禁神情一惊,面色一沉,“是你给他下的毒药?”
“夫人明察,老先生于我们有大恩在先,我们感谢他老人家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加害于她呢?”盈歌说道。
“那他为何会服下毒药?”李夫人冷然看着盈歌。
“这恐怕得问夫人你自己了。”盈歌叹了口气。
小屋很小,整洁而淡雅,虽然屋外为鲜花所包围,但屋内除了窗户前的那一支淡淡的玉兰花,却并无多余的花间饰物。
水镜先生躺在床榻之上,李夫人已喂他服下了药,此刻正为他行针灸之术。
盈歌和丁逸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水镜先生。
“夫人,请问老先生服下的是什么药?”盈歌忍不住问道。
“百草枯。”李夫人淡淡的说道。
盈歌一惊,看来老先生这一次是铁了心不想活了。
“那老先生现在……”盈歌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夫人冷哼一声,“别担心,没有我的允许,他死不了的。二十年前的这笔账还算,他就像抛下我一个人,没那么容易。”
床榻上的水镜先生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脸迷茫的打量着四周,喃喃道,“这里难道是鬼门关么?”
“鬼门关能有这么漂亮的小屋?”李夫人板着脸瞪着水镜先生。
水镜先生浑身一震,扭头看着李夫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凝视着李夫人,轻声说了一句,“夫人,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你做了二十多年的梦,难道还嫌不够么?”李夫人坐到床榻边上,小心的将水镜先生扶了起来,斜依在床榻上。
丁逸忍不住要过去帮忙,盈歌瞪了他一样,一把拉住他。
“张嘴。”李夫人端起一碗水,舀了一羹。
水镜先生听话的张开了嘴,喝了口,不禁皱皱眉头,“好苦,这是什么水。”
“活该,你服下的百草枯足以毒死一头牛,这陀耶花水你至少要服用一个月才行。”李夫人说道,“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赌气自尽。”
“夫人一直不肯原谅我,我委实有点坚持不下去了。”水镜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李夫人以命令式的口吻说道,“从今天起,你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每日你得替我摘剪这院子里的花圃,要将这里的每一朵花都修剪的工工整整漂漂亮亮的,要像你亲手筑造出的那些匠工之作那般精美,听见了没?”
水镜先生楞了一下。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李夫人板着脸。
“是,夫人,我听到了,尊夫人之命便是。”水镜先生眼睛里泛起一阵水雾,笑的就像一个六十岁的孩子。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足足等了二十多年。
“张嘴,喝药。”李夫人依旧是一副命令式的口吻。
“能不能放点姜糖?”水镜先生可怜兮兮的望着李夫人。
“不能,谁让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吞下那么多的百草枯?”李夫人瞪了他一眼。于是水镜先生只好乖乖的张开嘴,苦着脸喝下了药水。
盈歌牵了牵丁逸的衣袖,拉着他悄悄的退出了小屋。
龙猛一动不动的守护在门口。
“大块头,请你代我们向夫人和老先生致以最由衷的感谢和最崇高的敬意。”盈歌对着龙猛笑了笑。
龙猛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继续一动不动的看着远方。
丁逸和盈歌走出院落。盈歌回首看着小屋,脸上带着几分慨叹之色。
“你是怎么知道老先生会服药自尽?”丁逸说道。
“我猜的。”盈歌笑了笑。
丁逸愣了一愣,随后笑了笑,“多亏你猜到了,要不然老先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心里岂不要愧疚一辈子。”
“好了,老弟,上来吧,我们该走了。”盈歌拍拍自己的肩膀。
“不,盈歌,这次我自己走,你别背我了。”丁逸后退两步,神情坚决。
“等你走到扶木山,那都猴年马月了。”盈歌耸耸肩,一把抓住丁逸的胳膊,一如既往的用力一掼,丁逸又被结结实实的甩在了盈歌的背上,他痛的不禁又是一声呻吟。
“盈歌,当我求了,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一个大男人趴在另外一个大男人的背上。”丁逸低声说道。
“别担心,他们不会看到的,因为我们不走大道,专走小路。”盈歌裂开嘴笑了笑,脚下一发力,于是,丁逸耳边的风声顿时呼呼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