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鸿道人以剑拄地,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直立,剑尖如同切入豆腐一样,深深地陷入石砖之中。
“花少主。”清鸿道人费力地说道:“快,还有一人……”他看向墨子初。
墨子初跟随在花颜月身后进入传送阵之中,天边威压越来越近,花颜月刚进入传送阵,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而墨子初却静静地看向清鸿道人。
当清鸿道人将灵石投入凹槽之中的时候,墨子初突然出手,把站在清鸿道人身侧的景行和自己调换了位置,光芒迅速升腾而起,光圈之中的人尚且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离此万里了。
清鸿道人趁着最后的时间,将离得最近的几个弟子又塞进了传送阵两波。
此刻,古老的传送阵在频繁的使用之下,古朴的光芒渐渐淡去,梦魂翎的话应验,此传送阵彻底废了。
墨子初在威压逼迫之下,气喘吁吁看着清鸿道人,“可安心?”
清鸿道人艰难说道:“谢过玄微道人。”
“掌门是明白人,这种情况下需要活下去的,已不是你我这种放弃希望之人。”天边三道人影已经带着杀气冲了过来,满月当空,天边荧惑星残光似血。
墨子初和清鸿道人一道,踉跄着慢慢走向坐在地上的弟子们,他们大多只有炼气层,最高的也只有筑基期修为。金丹期修为的弟子们早已折损殆尽。
清鸿道人蹲下,给一个胖娃娃擦了擦泪。
“害怕吗?”
“掌门在,我不怕。”
“怨不怨掌门没有送你走?”
“有点怨,可是师兄师姐说,传送阵那头是界河,界河之上连只鸟都活不了,与其去那种地方,不如待在清墟。不过,掌门,师叔们会给我报仇吗?”
“会。”
墨子初仰头看着天空:“我与这山河不能同生,如能同死,也是幸事。”
天边无云,星垂如雨。墨子初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笑道:“最后一战,拔剑吧,清鸿掌门。”
“拔剑吧,玄微道人。”清鸿道人站起身来。
通过传送阵的一行人聚集在了界河边,梦魂翎找不到墨子初的身影,一把拽住了还没回过神来的景行的衣领。她素白的手背上青筋暴出,似乎下一刻就会朝景行打过去,然而她勉强按捺住,拉着木倾羽踏入了界河。
花颜月和三大世家残留的人商议是否携带清墟弟子们一程,却遭到了集体的反对,尤其以花颜月的二叔花文谦反应最甚,“少主你看看那边,清墟都还有些什么人,一个快要断气的元婴期男修,还有四个筑基期的小辈,恐怕界河边的风都能将他们吹得魂飞魄散了!”
花颜月眉间蹙起,“话不是这般讲,清墟掌门当初也曾经收留过我们……”
“如今清鸿道人八成已经身死,他于我们的恩情,和这些人有何相干?少主难道要为了这些累赘赔上自己的性命?”
花颜月依旧试图和她的二叔讲道理,花文谦却直接打断,“少主若执意如此,就莫怪我们先行一步了。”说罢,就带着三大世家的残留修士,扭头踏入了界河。
花颜月垂着头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朝清墟一行人走过去。她那一双月牙般的眼眸微微弯起,说道:“我送你们过去。”
张复川和安婉茹牵着一个筑基期少年,进了界河。辛予尧一肩扛刀,一肩扛起一个小姑娘,也随后进去。景行和花颜月也各照顾一人,刘吉跟在他们身后,扶着浑身无力的王重珏。
王重珏曾经听清儿说过,他随父亲跨越界河之时,曾经以为界河之上很安全,结果才胆敢自己跑来,这才发现原来界河之上的风强悍得能吹散人的魂魄。不过他踏入界河,才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似乎别人看上去确实难以忍受,一个个都是脸色惨白如纸。刘吉分出自己的灵气给他做灵护,自己疼痛得浑身发抖。可是王重珏却感觉自己安然无恙,清风细雨,他甚至还能抬眸观察周围的景象。
王重珏猛然想起白珞曦离开前给他的三道符箓,提起一丝力气,将它们从储物袋里拿了出来。果不其然,符箓刚刚离身,他就险些被九天罡风吹得魂魄不稳!
王重珏如今几乎丢了半条命,哪敢逞强,赶紧将三道符箓取出一道贴身用了,将另外两道交给刘吉。
刘吉哆嗦着手接了过去,以为只是普通的防御符箓,触碰到手尖的一瞬间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刚刚还以为自己会死于这股妖风之下的刘吉,瞬间感觉又嗅到了能活命的气息。跟着重珏师兄有肉吃!这个念头默默地在他心里埋下了颗种子。
还有一道符箓。刘吉左右四顾,发现安婉茹离自己最近,也就随手塞了出去,嘱咐她先缓缓,过会儿让别人也用一用。
安婉茹脸色惨白地接了过去,心里有些疑惑:储藏在符箓之中的法术,一般只能使用一次,刘吉交代自己让别人也用一用,莫不是脑子也进了九天罡风?
和刘吉一样,符箓刚拿进手里,安婉茹就不可思议得瞪大了眼睛,幸福来得太快,她几乎要哭了。
落后的众人凭借三道符箓,一路上基本顺利,倒也没有什么伤亡。
他们亦不知道早早踏入界河之中的梦魂翎、木倾羽二人,以及三大世家的众人情况如何,只知道长途跋涉。
历经半个月的时间,众人终于到达了界河彼岸,手中符箓立刻化作齑粉散落在地。他们仰起头,开始观察这个新鲜的地方。
一座巨大的白玉舟模样的飞行法器停在众人面前,其中走出一男子。他身穿白色衣袍,纤尘不染,面如润玉,目似点漆,嘴角随时都荡漾着一丝笑意。
男子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着相似的白衣少年少女,他们看到众人,先是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用陌生又强大的神识对着众人一个挨一个地细细打量,之后他们本来教养良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蔑视不屑。
“竟然还有筑基期的修士,还有元神残了一半的修士,这不是开玩笑的吗?”
“最强大的也不过是化神初期,真是……宗主还要我等在此早早等候,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想的?”
“闭嘴,宗主的意思其实我等可以随便揣度的,只管带他们回去。”
“回去?回去有什么用?只怕连洗髓伐骨泉都出不来吧。”
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压低,说得毫不遮掩。白玉舟下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分外难看。
白玉舟上众修士笑闹了一会儿,这才被最先走出的白衣男修喝止住。他将白玉舟趋低,抬手指了指在下的众人,说道:“你们上来。”
众人对视了一眼,只能点点头。此地他们人生地不熟,这群人的修为又比他们高上许多,除了听从之外,别无他法。
“咦,师父你看那边。”一个小姑娘拉了拉白衣男修的袖子,“似乎是玉珞真人呢……”
“怎么会?她都几万年没来过仙元界了。”那个白衣男修疑惑地抬起头。待他发现真的是那人之时,有些吃惊地半张着嘴,愣了片刻。待他反应过来,急忙低下头,略微慌张地理了理衣袖,这才上前问道:“恩公你怎么会来此处?”
白珞曦此时才发现了他,随便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急切地向一堆衣衫狼狈的低阶修士里边找去。
王重珏正靠着刘吉肩膀上昏昏欲睡,冷不防被人提起,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来人是白珞曦之后,又懒洋洋地重新闭上了。一副随便你说什么,反正我受伤了,我都不会听的无赖模样。
白珞曦当初带着清儿那般怒气冲冲地离开,依王重珏对她的了解,纵使这会儿她已经消气了,也得说两句话来挤兑,横竖他装作不听就是了。
白珞曦眉梢轻挑,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十分熟练地摸到王重珏的灵兽袋,将里边的青蛟丢去给刘吉,说道:“你们随他们去洗髓伐骨,我带着他先走一步。”
刘吉认得这位是王重珏的娘子,目瞪口呆地点了点头。
王重珏在被白珞曦塞了一嘴丹药之后,丢进一处清泉里。他不得不睁开眼,因为这泉水实在太过古怪,挨着身体就感觉胀痛得厉害,似乎被一根铁棍般的钝器强行探入经脉之中,蛮力扩充一般。他的眉头皱起,满身冷汗唰得一下就流了下来。
“别动,不要出来。”白珞曦按住王重珏叮嘱道:“这里是洗髓伐骨泉,倘若灵脉灵壁没有扩充到合体期水平,你在仙元界就彻底是个废人了。”
王重珏趴在清泉岸边,疲惫地点了点头。他想转移下注意力,随口问道:“我师弟他们呢?”
白珞曦一想起王重珏趴在那刘吉肩膀上的模样,脾气就又上来了,“外边,怎么你想找他们一起泡泉去?”
王重珏连忙回道:“我就随便问一问。”
白珞曦冷哼一声,“正好,你那肥蛟也在外边泡泉,要去就赶紧去。”
王重珏联想到第一次给青蛟洗澡的时候,山心清湖里的鱼都翻了白肚,顿时对刘吉等人分外同情,“我在这挺好的,还是别了……”
王重珏见白珞曦坐了过来,便抛弃了硬邦邦的石头,转而趴向她的膝头,问道:“人兽竟然不分开洗吗?”
白珞曦随手松了王重珏头上的木簪,用手指给他顺着乱糟糟的头发,“用你操心管这闲事?”
那白玉舟之上的白衣男修,按照小童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处之时,正撞见这一幕。他的恩公坐在岸边,任凭那脏兮兮的男子伏在她的膝头假寐。清泉激荡,在二人身边形成一片水雾。
他远远听见恩公悦耳的声音说着:“你怎么脱毛这么厉害?”
那男子似乎心情不太好,闷闷回道:“你轻些扯,疼……”
白衣男修在远处静静看了一会儿,扭头离开。
王重珏伏在白珞曦膝头,任凭她轻一下重一下地梳理着他的头发。一直紧绷着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他突然出声说道:“珞曦,你给我唱首曲子吧。”
白珞曦因为这个突然的要求秀眉蹙起,不过看着王重珏疲惫忍痛的脸,口气还是温柔了许多,“我就会哼一首摇篮曲,还是以前哄清儿睡觉的时候学的,你当真要听?”
王重珏点点头,听着白珞曦那调子跑得找不到北的摇篮曲,竟安然睡了过去,这一睡就不知道过了几天几夜。白珞曦塞给他的丹药,都是恢复元神的。他本以为药物作用和洗髓伐骨泉的冲击之下,他会分外煎熬,孰能料到他竟然呼吸平稳,睡得如同一个累极了的凡人。
金乌玉兔在天边交替了七个轮回,王重珏依旧没醒,这时候外边那洗髓伐骨泉里的人都尽数忍受不住,纷纷跳出泉水。泉水中的人数逐渐减少,最后只余下辛予尧、景行、张复川三人。
三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正所谓想要得到的多,就必须承受更多。洗髓伐骨泉里待的每一瞬间都如同剥皮削骨,所经受的磨难,不知道比正常提高修为痛苦了多少倍。
这也是白珞曦一直耐心陪在王重珏身边的原因之一。
洗髓伐骨泉之中,死于非命的人也并不在少数。如果一个人身体承受不住痛苦,却又有强烈的欲望去提升自己,要么会获得超越多阶的力量,要么会死于泉水之中,六道轮回再去走一遭。其中的危险比界河之上只多不少。
界河之上,白珞曦尚且能给王重珏留个符箓,但是洗髓伐骨泉之中,除了他自己,谁都靠不了。
此刻,张复川再也无力容忍,跳出了泉水,上岸就大骂道:“你个肥蛟,你给老子滚出来!王重珏?王重珏你人呢?你大爷的!你丫再养灵兽不给他洗澡,老子活剥了你!”
青蛟探出头,懒洋洋地吐了个泡泡,“要你管。”
玉佩中的凌霄道人呵斥了张复川一句,“你跟一灵兽置气作甚?”
张复川很是委屈,“师父你不知道,倘若不是这肥蛟将水搅和得如此之臭,我定能多泡上一个时辰!”
张复川又骂了一会儿,青蛟吵不过他,开始拿尾巴拍打水面,臭水铺面而来,张复川当即拂袖而去。他路过那群自称为道一宗的弟子们身边之时,那些人纷纷以手掩鼻,左右躲避。张复川更加怒火滔天。贱蛟,你以后千万别落老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