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王府正堂。
“姓王的,我告诉你,正卿他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跟你没完!”
王正卿居于正堂中,身边坐着的一个衣香鬓影的妇人拉着他的手,好似怕丢了一般。又时而掩面而泣,时而冲着堂中站立的一个男子大吼道:
“我这才回老家几天呀,正卿他就出事了?呜呜......我儿怎么了?你要打断他的腿?正卿从不做坏事,他偶尔爱玩闹而已,王承宗,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对自己的儿子这样,你还是人吗!”
王正卿头皮一阵发麻。
没错了,这位妇人就是王正卿的母亲,王承宗的发妻,徐氏。
就在前几日王正卿“车祸”时,徐氏回浙江老家探亲,这不,今日才刚打道回府,得知王正卿几日来所受的苦,随即大怒,于是立马差人把王承宗从衙门里喊了回来,用尽各种手段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指责的王承宗的是无地自容,满面通红,舐犊情深表现的淋漓尽致。
原本还有些疑惑,王恕大君子怎会有如此“天真无邪”的孙子,此刻王正卿也有些理解了,不由不摇头暗自哀叹一句:“果然是慈母多败儿啊!”
要说这徐氏,也是大有来头的主儿。其父徐庄是成化二年的二甲进士,现如今官至山西布政使,早年徐氏嫁入王家,虽有些政治联姻成分在里头,却也不妨碍王承宗和徐氏的伉俪情深,情投意合。
王承宗有个毛病,说来也不算什么,就是怕老婆而已,这种行为在徐氏诞下一子王正卿后表现更盛。王恕调至南京后,勤于政事的他起居都在兵部衙门里,极少回家,而这府中上上下下基本都是徐氏一言九鼎。
许多年过来了,三十多岁的王承宗连个妾也没有,以至于外头常有人调笑戏称:承宗者,畏妻如虎也!
王承宗的毛病这在现在看来好似没有什么,而在当时那个年代,男子说话一言九鼎,而女子从小被灌输三从四德的男权社会,是属于非常罕见的。
在不久后的十几年里,我们敬爱的明孝宗弘治皇帝一生只娶了一个张皇后,其余妃子一个也没有,就这样的事,孝宗皇帝及张皇后那也是被百官骂的死去活来。
“夫人,哎,我错了还不行吗,也是正卿这小子太过分了。你说干点什么不好,当日你可没瞧见,那外头的村民进城来都在家门口挤满了,沸沸扬扬的,大喊冤枉,那口中还说着以后他们村再也没有狗给他们看家护院了,全都断子绝孙了。”
王承宗大汗淋淋,已无计可施了,露出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惆怅解释道。
“就你有理?那些村民,你赔些银子了事不就好了吗!非得把自己亲儿子往死路上逼,正卿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还是现在觉得自己做官了,了不起了?”徐氏蛾眉倒蹙,凤眼圆睁,一副就是不讲理我不听的态度。
“哎呦,夫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啥叫不是我亲生的?你说我也是为了正卿好啊,我让他别出去惹事,没事在家呆着,多读些圣贤书,多听圣人教诲,将来参加科举给咱老王家再挣下一个功名,可你看这小子,成日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王承宗耷拉着脑袋,摊手无奈说道,想到这些他就头疼。
“科举科举?好啊,王承宗,你就是被油蒙了心,你就非得把自己儿子逼死了,你才乐意?我不要正卿当什么官,他只要平平安安的,过些年找个好姑娘,让我早些抱上孙子我就满足了。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嫁给你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你要是嫌弃我和正卿就明说,我带着他回娘家去,可怜我们母子俩无依无靠,呜呜呜.......”说着说着徐氏又是涕泗滂沱,泣不成声。
“......“
“唉,夫人,别哭了,别哭了,正卿不是也没有事了吗?“王承宗心急如焚的解释道。
“谁说没事的?”狠狠瞪了王承宗一眼,饱含怨气说道:
“方才那刘牟都说了,正卿他醒来后就胡言乱语,好似摔傻了,变白痴了,嘴里囔囔着什么要去北京种地,姓王的,正卿要是变白痴了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想到这里,徐氏又是大怒。
“行了,夫人,那我给正卿道个歉,咱们再请个大夫来给他好好看看。可行?”
王承宗没撤了,一张脸憋得血红。
……
徐氏抹了抹泪花,沉默半晌,若有所思,发泄了这么长时间,气也消了大半,眼神飘忽有些哀怨道:
“唉,这天底下哪有老子给儿子道歉的理儿,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怎这么不明事理。哼,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但是你记得你下次要是再如此,我便带着正卿回娘家去。
闻言,王承宗心头虽有些无语,心道:妇人果然是不通情理也。脸上却是露出了喜色,如抢答一般的回答道:
“夫人圣明,夫人圣明,为夫日后定不再如此。”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来再给正卿看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徐氏眉毛一挑,对着王承宗吼道。
王承宗如蒙大赦,正准备告辞而去之时,王正卿开口了。
“等等。”
王承宗听到,见声音来源于王正卿,正欲发怒,怎么?你这小子还没闹够,我这才刚让你母亲消气了,你又想整出什么幺儿子?但随即想到这屋里的徐氏,又隐忍了来下,不敢发作,只是一双虎眼狠狠盯着王正卿。
只见王正卿站起了身,随后对着王承宗和徐氏深深的鞠了一躬,说道: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在此前,做出了不少荒唐事,虽无伤天害理,但却实在是有辱门楣,孩儿已然知错,望父亲母亲折罚。孩儿的病已好,父亲可不用再去请大夫。”
……
正堂中鸦雀无声。
王承宗一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看着王正卿,眉头紧锁。他这个儿子是怎样他最清楚不过了,虽然荒唐,却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否则这应天府哪儿容得下他。但经常性的鸡鸣狗盗是免不了的,犯了事就往徐氏身后跑,从不吭一声,更别谈主动认错了,这今日居然会站起身与他道歉,主动求折罚实在是不可思议。
闻此,徐氏摆摆手解颜而笑道:“哎,正卿,没那么严重,你父亲已经赔了银子,这事儿呀就算过了,你既知错了,那就记得那些百姓生活也不易,以后切莫再去打搅他们的生活了。”
“母亲教训的是,孩子明白了。”王正卿恭敬答道。
听此,徐氏笑容更甚。
王承宗站在那儿,一脸的疑惑。那脸上就写了两个字:不信!
说实话,他不信这小子被马车撞了下就能开窍了,俗话说知子莫如父,于是一瞪眼,饱含怒气地问道:“小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头还惹出什么大事了?”
王正卿摇摇头,答道:“父亲,孩儿并没有。”心头无语,看来这坏事做多了,想做回好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
见此,徐氏恶狠狠瞪着王承宗的大怒道:“姓王的你什么意思?我儿好好的跟你说话,与你道歉,你居然质疑他?你真是枉为人父!”
随即徐氏站起了身,指着王承宗鼻子,颇有些一言不合就出手的味道:“你这老东西,正卿多好的孩子,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非得他在外面给你惹出大事你才高兴?”
“夫人,我这不是……”
王承宗一脸囧像。
这时,王正卿又站出了身打断了王承宗的话,淡定的说道:“父亲,母亲,孩儿经过这次事后确实已彻底幡然悔悟,经此以后再也不会胡闹,就依父亲之言,若有能力再给咱家挣下一个功名。”
哎,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要把这两个奇葩父母稳住,他王大少爷才能好展开他的宏伟抱负啊。
徐氏心花怒放,那看着王正卿的眼神就只表达出一句话:孩儿,为娘很欣慰。
虽说他不要求王正卿要如何有出息,但是身为母亲谁也希望自己孩子能更上进一些。
王承宗看着王正卿,越来越疑惑,奈何有母老虎雄居身侧,他可不敢妄言,于是灵机一动道:“好,不愧是我儿,你既已幡然悔悟,今后就在家里好好读圣贤书,不许再出门了,过两年参加这应天府的乡试,一次中不了举人也无妨,多考几次,为父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考上的!”
王承宗说完,眼睛里眨巴眨巴地闪烁着精光,心道:小子,跟我斗,看你还不原形毕露?
王正卿一惊,啥?要把他关在家里读书?读那些之乎者也,一读就读几年?想到这里,王正卿一哆嗦,遍体生寒,急忙解释道:
“父亲,孩儿有自己的打算,孩儿想去北京,其一是孩儿掐着日子,吴玺伯父的祭日很快要到了,孩儿想去祭拜一番,父亲和爷爷公务缠身也离不开,这事儿应由孩儿代劳。其二是孩儿想去顺天府见识一番,看看咱们的皇都,毕竟圣贤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