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撑了半只手臂坐起了身,捏诀挥掉缠在我臂上的几缕幽魂,又有许多新的幽魂络绎不绝的扑了上来,我艰难不断捏诀,不断拨开那山一般高,海一般深的无数幽魂,在其中到处寻找着,寻着那人的魂魄,有可能他就在这里呢,我细细分辨着每一缕幽魂的面目,不管可怖也好,无甚面目也罢,我仔细看着每一缕幽魂,唯恐错过了他的那一缕。
“南笑!别再闹了!快给我上来!这存魂狱中的魂魄全是夺命恶魂!顷刻间便能腐蚀你的元灵!且你还是神女!”吵闹间我只能听得一点点一清的声音在头顶很远的地方响起:“听到没有!”
置若罔闻,我依旧在这处血红炼狱之中细细找寻分辨着每一寸,直至双腿麻木,双臂也已没了知觉,倒比一开始入这存魂狱时好受许多。不知我寻了多久,直至双眼再也看不见了,自眼眶里头好像留下许多温热液体来,我抬手摸去,好像是泪水呀!
我揉了揉眼睛,这泪水却好像一直流个不停,且无比粘稠一般,染得我本就模糊的双目现下里连一丁点红光都再也看不见了,我只好不停的揉着,抹着这粘稠泪水。
听得一清在上头一直唤我,我好像挪不动步子了,抬头往上看去,只是做着这个动作而已,入目依旧一片黑暗,却听到自头顶传来一清的一口凉气,而后他道:“快给我上来!你元灵就要散了!”
忽然很想睡去,觉得方才的步伐本来沉重极了,现下却变得轻盈许多,是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我开心的笑了笑,那眼眶里头的粘稠泪水却不小心被我吃进了嘴里一点。
唔,这泪水为何是腥甜的呢?
睡意越来越沉重,我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去,我已睡了两千年,不能再睡了,若此刻睡去,那兮衡怎么办呢?
“笑笑!你疯了!这是在做什么?!”咦?怎么好像听见了子歌的声音?我还想仔细分辨清楚,便被一阵大力拽出了这存魂狱,那人将我猛地提出后,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便要起身,却听见子歌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想灰飞烟灭不成?!四处遍寻你不着,跑来这吃人的炼狱要找什么?看看你这双眼!再看你这身子!可还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我努力睁着双眼,却真的什么也瞧不见,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一时间慌极了,若是再也瞧不见,该如何去寻兮衡的魂魄?抬头对着子歌的声音那处,我喃喃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全是血!整张脸全是血!整个人全是血!你可知我若晚来半刻你便灵元消散在此处了?!”听出子歌此刻语气不甚平静,带着滔天的怒意和微微喘息,猜到他应是急急赶来的,我依旧茫然无措,从未见过子歌发这么大的脾气。
“来寻兮衡的魂魄是吗?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兮衡的魂魄你竟跳入那存魂炼狱?!莫非想自毁元神便随他去了?你可知他是你杀父仇人!你可知他如何用那鞭子屠戮了你父你母!”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根本不是…”忽然住了嘴,我还未能寻到兮衡的魂魄,也未能寻到稳妥的法子,现下我断不能说我知道了真相,我知道屠我父戮我母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可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无法不想他…每夜闭上眼睛我梦里全是他!全是他的嬉笑怒骂,全是他的眉眼,全是他的不讲道理,霸道专制,全是他的模糊背影,就站在远处…唤我…”我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我自己才能听清楚。
感到我被那人拥入了怀,我眼眶里头不停流着温热液体,我早已分不清那到底是血还是泪。
“他死了,死的彻底,死的干净,什么也没有留下,再也没有入世的可能。”头顶传来子歌温雅的嗓音,感到额头上也落了几滴温热液体,他将我的头贴近他的心口:“可是,我还在,笑笑,我还在。”额头上滴下来的温热越来越多,他轻柔揽着我:“他走了,你还有我,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一直等你,等着你。”
抬手摸了摸额头的大片湿润,好像是眼泪呢,原来子歌也会哭的吗。
“有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回头,也看一看我。”
失了力气,被子歌抱在怀中离开潇湘殿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入目依旧一片幽黑:“魔尊好像还在那处。”
子歌的声线冷冷清清:“便要他待在那处定着,叫他知道随意放你入那炼狱是何下场。”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好像并未封他的口,怎么现下听不见那一清的声音了?我还欲再开口说些什么,睡意却彻底袭来,自然也未能知晓我此番鲁莽行事给那一清带来了什么后果。
醒时已回了神宫,因我听到了清荷的声音,便张口问她:“我睡了多久?今夕是何年?”好像是夜吧?屋子里头太黑了,我又问她:“清荷,为何不掌灯?”
“圣姑,您才睡了几个时辰,再睡会儿吧,大白天的,掌什么灯呀?圣姑,你此番太让人不省心了!清荷真的要好好儿说说你了!也别嫌我唠叨,你说你把自个儿糟蹋成这副模样,浑身上下哪还有一块好肉?你可知道神帝有多么伤心?我还从未见过神帝发那般大的脾气,早前儿我日日劝你夜夜劝你,为何你就是听不进去呢?”想来我已练就自动屏蔽清荷唠叨的功夫,眼前依旧黑着,我并未作答,清荷还在我跟前唠叨不停,我也只当作没听见,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伸手自怀中摸索了一番,摸到那小小瓷瓶还完好贴身在我胸前时,方才安了心。
那日后清荷日日跟着我,寸步不离,大概子歌命她看防着我,怕我再去那存魂炼狱找兮衡的魂魄,只要一得空子歌便亲自来看我,每次来都带着一个医者,每次那医者也都叹了叹气,第二日再换一个来。
大概我的眼睛再也治不好了吧,看不看得见东西不要紧,只要能寻着兮衡的魂魄,便也无所谓了,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