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是天都国中一个不算大的城市,城中常住的居民不过近二十万人而已,却因地处天都国的最北边,东临新昌国西边也与奚岚国接壤,是天都国最重要的军事要地,而这两国在天都国建国之初便常常发动战争侵扰云州城周边来掠夺财物及妇孺,天都帝不得已派出重兵予以反击,云州城也因此常年处于战乱之中,士兵百姓死伤无数,而每次战争爆发时,也是云州城义庄最忙碌的时候,义庄不仅要收拾因战争而死的士兵尸体,也要埋葬一些无人认领的难民尸体,一些城外小村落的村民因战争流离失所变成难民后死亡却无人认领,只能由朝廷发银发物交于义庄用来埋葬这些尸体,以防尸体腐烂导致瘟疫爆发。
此时云州城外刚结束了一场厮杀,到处都是残缺的兵刃盔甲和已经坏掉的攻城器械,士兵马匹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厮杀开始时便下起的大雨也巧合般随着厮杀的结束一同停止了,乌云消散天空放晴,一抹晚霞在天边现出,将半边的天空映成了紫红两色,而地上雨水和血水交融流入了一个个小坑洼中,暗红色的血水坑和天边的紫红晚霞让这个地方显得更加的凄凉恐怖。
“云叔,晚霞好漂亮啊,还有紫色的哎。”一个满脸稚气,身着灰色短衫的十一二岁模样的小男孩坐在一辆木板车上望着天边的晚霞,车旁有一些点火用的工具,其中的火油罐子已经快要见底,车前有一匹老马正低头吃着沾染了些许污血的枯草,车上并排躺着几具尸体,尸体面容被污血和土灰粘着几乎辨认不出,身着的甲胄胸口处却无一例外绣着一个天字。
“臭小子,又在偷懒,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你还不快点过来帮忙,想挨揍了?”被叫作云叔的中年人四十来岁的模样,面目普通,下巴略微有些胡茬,身着一身黑色麻布衣,衣服上有几个地方颜色已经模糊,原本的黑色都洗的现出灰白颜色,甚至几处有些补丁,但衣服表面十分平整,看的出平常虽经常穿但也是爱惜得很,此时的他正双手拉着一具尸体的脚想把这具尸体从尸堆中拉出来,他口气虽透着严厉,但眼神中并没有真的要发怒之意。
“云叔,最近打战死的人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啊?每天拉这么多车去埋还是拉不完,还有这些奚岚的士兵尸体,今天都已经烧了六堆了。”男孩不情愿的从木板车上站起后跳下几步走到中年人身边帮忙拉出尸体,尸体胸前甲胄绣着一个天字。
“听说那奚岚国新继位的国君是个十分残暴的人,才登基不久就接连发动了针对好几个接壤国家的大战,甚至下了一道禁收令,说任何在战场上战死的士兵都是弱者,不允许他们国家任何人去收本国战死士兵的尸体。”云叔叹了口气看着另一边地上堆在一堆一会要被烧掉的奚岚国士兵尸体接着说道:“人总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连尸体都不给收去任由我们烧毁可想这位新国君的残忍了,我们天都国才建立国家不过数十载,能勉强打退进攻就不错了,过段时间若奚岚国加强进攻,那我们爷俩也许得搬离云州城了,不过我在京都有位好友可以先去投靠一些时日的。”
云叔又一阵的唉声叹气后说道:“我说棺宝啊,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能去参军,在这战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到时候怕连个替你收尸的人都没有,想当年呐,咱们天都国建国之初,皇上的起义军在决战中刚战胜前朝军称帝时,奚岚国乘机偷袭这里抢夺了大批妇孺与财物,我战后收尸时一眼就望出你娘的尸首不大对劲,守了这么多年的义庄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棺材子,你这条命可是我救回来的,养你了这么大还没能孝敬我一天呢,可不能轻易说死就死了,棺宝,你听见了吗?棺宝....”云叔见问了几遍棺宝还没应答便转身望着棺宝,只见棺宝却呆呆的望着天空。
“臭小子,还敢偷懒看晚霞,信不信我真的揍你。”云叔大手一挥一巴掌拍在的棺宝的后脑门上,但这一掌着实是没用什么力道。
云叔一掌下去见棺宝还是呆呆的望着天空便抬起手来还要再拍一掌,就在这时棺宝才似乎是感觉到了之前那一掌反应了过来,云叔刚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棺宝一脸的惊喜的模样右手指着天空,口中还大声的喊着神仙神仙。
“云叔...云叔你快看,天上有神仙,你看,你看,”棺宝看着云叔露出的满脸疑惑的模样,连忙伸出左手拉扯着云叔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袖口,右手依旧指着天空。
“你小子又发什么昏,这里哪有什么神仙,要真有神仙那我...我...真的有神仙...真有神仙,神仙大人万岁万万岁,不是,祝神仙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也不对...哎哟我这嘴。”云叔原还以为是棺宝说胡话,但当他抬头,天上确实是两道人影,再仔细定睛一望,天上悬浮着一个银发白袍的老者,老者白衣飘飘,脸带淡笑,一派道骨仙风之象,而老者的左手边站着一个看起来比棺宝大不了几岁的黑衣男孩,云叔见此情景顿时傻眼,急忙踉跄的急忙往前几步,朝天上的老者跪拜了下去,口中却是已经吓的语无伦次。
只见那白袍老者单手捻须,携着黑衣男孩御风飘下,几乎眨眼之间就出现在了两人身前,面上依旧带着笑却不说话,只是紧紧的看着云叔边上的棺宝,仿佛云叔是透明似的,棺宝也是满眼好奇的望着这位似乎和自己看过的画书中描画的一般无二的神仙模样的老者。
就这样对望着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老者和黑衣男孩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棺宝上下打量却都不言语,只是两人的神色各异,白袍老者上下打量着棺宝眼里有些许的疑虑,眼睛不时的也往黑衣男孩看去,似乎是在等着黑衣男孩先说些什么,黑衣男孩则似乎是想在棺宝身上找什么东西似的,望着棺宝的眼神上下左右飘忽不定,云叔则跪在地上身体抖似筛糠也不敢先开口打破这种古怪的气氛,他生怕一开口就惹恼了面前这位神仙大人,这位神仙大人要是想收拾他恐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的多。
一炷香之后黑衣男孩似乎是确定了什么似的,冲白袍老者微微点了下头。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惊喜,但只是瞬间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眼中却隐隐透着哀伤的神色。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老者看到黑衣男孩冲自己的点头后便开口道,此时他脸上的淡笑已经变成了狂喜,眼睛死死盯着棺宝像是生怕一眨眼棺宝就会消失似的,片刻后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一声就换回原来的表情后接着问道。
棺宝却似乎并不畏惧面前的这位神仙,只是对着老者微笑着回道:“我叫棺宝,老爷爷,您是神仙么?”
老者此时一脸的慈祥,伸手轻摸着棺宝的小脑袋。
“吾名为三卑,确实是你口中的神仙。”
“那您能让我也变成神仙么?”棺宝见面前老者承认他确实是神仙后激动的问道。
“能啊,那棺宝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变成神仙呢?”
“因为我想要很多很多的东西,只有变成无所不能的神仙才能实现。”棺宝双手张开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
“哦?那你想要的都是些什么呢?”
棺宝挠了挠后脑勺很认真的低头思考了一会回答道:“我想要有一个口袋,里面有永远吃不完的乳饼,然后还要好多好多钱,这样三叔就不用在继续看守义庄这么劳累了,还有...还有我想要有爹爹和娘亲,还要一个漂亮的妻子和很多很多的朋友,然后就是....嗯...他们永远都和棺宝在一起不分开。”
老者听到回答后轻拍了一下棺宝的小脑袋哈哈大笑了几声。
“哈哈哈,棺宝,你很有想法,那我便如你所愿传授你成仙之道,他叫帝桀,以后他就和你一起生活,他会教授你一些基本的五行法术,等你成年后我会通知他带你前往灵界正式开始修炼,还有你要记住,我不算是你师傅,你叫我三卑仙尊即可。”三卑指了指身边的黑衣小童。
“为什么不是称呼您为师傅呢?”
“师傅?我可没有那个资格做你的师傅,我只传授你成仙之道,但我并不是你师傅,你听明白了吗,棺宝?”
棺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三卑随后向帝桀叮嘱了几句便御风离去,仅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天空尽头,只留下原地的棺宝和帝桀,当然还有那自始至终都跪在地上没敢发一语动一下的云叔。
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帝桀开始传授棺宝一些基本的五行法术,但是棺宝对五行法术的领悟力实在差的惊人,连基本的火舌术也学了几年才学得一些皮毛甚至都无法自如施放,每日一起修炼法术也让棺宝和帝桀关系变得十分亲近,而云叔依旧还干着那份义庄的活计,只是家中原来从两张嘴吃饭变成了三张嘴让他实在是心里直叫苦不迭啊,因为这帝桀饭量实在是不少,棺宝和云叔一餐至多两碗便够了,他可到好,来到云叔家吃的第一餐就一连十碗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可着实把云叔吓的不轻,而他之后吃饭嫌一碗一碗的去盛饭太过麻烦居然干脆就抬着饭桶吃了起来,这可让云叔心里是一阵的心痛啊,可是这帝桀是神仙让留在自己这里和棺宝在一起的,他也不敢冒着触怒神仙的危险赶帝桀走或者是叫帝桀少吃一点,只能是每次吃饭时看着帝桀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满脸哀怨,入不敷出的状况让日子也更加不好过了,一家人只能有一顿没一顿的勉强过日子。
而随后的日子里,云州城也发生了几件或大或小但都成为了各家茶余饭后谈资的事情。这其中一件那就是据说当今的天都国圣上有个私生子就在这云州城中,众人最大的怀疑对象呢就是那棺材子棺宝,据说圣上巡游到云州城后不久便下旨封棺宝为一等侯爵,赐名夜锦程,夜姓那可是国姓,在这天都国中只有皇亲国戚才能拥有夜姓,天都国建国之初制定律法中就规定平常的夜姓人家必须改姓叶或其他的姓氏,这棺宝无端的被封爵赐国姓无疑成了他是皇上私生子的铁证。
而另一件就是当时云州城风云人物小爵爷夜锦程居然放弃了随圣驾回京,而是留在了这云州城,还进入了形意武馆习武,不过最后这武功学了几日便放弃了,转而同武馆中的二师傅学习起了医术。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位小爵爷学医会像学武一样几日就放弃又继续去玩别的感兴趣的事,毕竟以这位爷现在的身份想干什么谁又敢多说什么,但夜锦程似乎没有放弃学医的打算,这一学便就学了近十年,并且他天赋极高,很早就成为了云州城的名医,一些贫穷人家无论得了什么病只要来找他,他都会免费替人诊治,但是一些大户人家达官显贵的要请这位小爵爷治病,必须是其他大夫实在治不好请他去的才会去治,而且要的诊金极高,这些人家虽然心有怨言但也碍着这位小爵爷的身份也不敢过多的表现出来。没有多久不仅是云州城,整个天都国都知道了云州有一位爵爷,医术高超犹如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只要病患还剩一口气,哪怕半只脚都迈进了鬼门关他都能救回来。
这一年,夜锦程将满二十,即将加冠成年。
“仙人与妖魔的大战虽然结束了,但是神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传说中六界最强的天帝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么?这是魔界编造的谎言,还是确有其事?魔帝始终都没有出现在仙与妖魔的大战中,是与天帝争斗中受了伤?还是在幕后策划着什么阴谋呢?今日这书就说到这里,那么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惊堂木一拍,表示今日说书已经结束。而听书的众人似乎还沉浸在说书人的故事之中,直到说书人起身离去才纷纷醒转过来,陆陆续续离开了这家名叫如意楼的酒楼。
“锦程,故事结束了,锦程....锦程?”一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穿一身黑衣的俊朗青年一脸无奈的看着面前这个嘴角有口水流出正在仰头大睡的少年,少年面容普通,身上的衣服却十分的华贵,而他腰间的祥云玉佩一看也是价格不菲样子,这个正呼呼大睡的少年正是那云州小爵爷夜锦程,也就是小时候的棺宝,而黑衣青年则是当年三卑仙尊留下来的帝桀。
“又睡着了...明明听不了几句就会睡着还是每日都要来这如意楼听上几句,真不知道到底是来听书的还是来睡觉的。”帝桀说罢却又不打扰他,只是依旧默默站在少年身后,他已经习惯了少年身后的这个位置。
夜锦程自从被皇上封为一等侯爵后就有了听书的习惯,每次来听书必定只来这如意楼的二楼雅座,这家酒楼里听书的雅座和别的酒楼不大一样,别的酒楼雅座都是小紫檀木圈椅,而这家酒楼是金丝楠阴沉木的躺椅,这恐怕也是夜锦程次次都只去这家酒楼的理由。
约莫一个时辰后少年才醒过来,揉揉惺忪的睡眼问了句:“结束了么?”
“结束了快一个时辰了。”帝桀答道。
“什么,已经结束一个时辰了?”少年从躺椅上跳了起来,“完了完了,错过午课了,又要被二师傅罚了,桀你怎么又不叫我。”
“整个云州城的人都知道,形意武馆的夜锦程小爵爷有一个睡仙的名号,一旦睡着了那是怎么都叫不醒的.”桀摇摇头笑道,“你忘了几年前冬季皇上第二次下云州巡游宴请云州众官员那次,你坐在云州众官员中首座上睡着了,焰火声和歌乐声都吵不醒你,皇上看着你脸都要气绿了,坐你边上的云州知府生怕皇上无处发泄找他消火,大冷天的愣是给吓的汗流浃背,听闻那天宴会结束后就病,可是养了半月才将将能处理公务。”
“他又有什么可气的,他即不肯真正的认我,那我做出什么事都算不到他头上,那云州知府呢也是活该,想和我套近乎一个劲的没话找话的烦我,这也只能他自认倒霉了。”夜锦程随意的整理了一下因为睡的不安分而十分散乱的衣裳“好了,咱们回形意武馆吧,居然错过了午课,这次不知道又要被怎么惩罚了。”
两人不一会后便在店小二的恭送声中出了如意楼,此刻已是酉时,夜锦程每日必须参加的二师傅的午课已经结束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