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从解剖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面如死灰,生无可恋。
他发誓他看到了这辈子最恶心的场景。李依玥把死者胃里的胃糜提取出来,导入量杯。而且这还不算,她不仅搅动了两下,用镊子夹胃糜里的残渣,甚至还放在鼻下闻了闻!!
想到这儿张铭又想干呕,连忙摇了摇头,强迫自己脑袋格式化掉刚才的记忆,他决定以后绝对不招惹法医。
最近的天气晴雪不定,张铭抬头看看了窗外,现在的雪又小了一点,隐约还能见到太阳,雪花像是纸片一样在风中打着转。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正是饭点,心想也该给刘枫送饭了,匆匆回家,洗了澡就近找了家饭店买了饭就向医院去了。
医院里路曾华和刘枫面前一人一个保温盒,里面的东西还在冒着热气。
这饭自然是程呈带来的,此人现在正抱着茶杯看着他们两个人,这饭吃还是不吃,对路曾华来说是个哲学问题。
吃,他是真的不想吃这种东西了,他怀念辣条和泡面,不吃,程呈又会亲自上手,逼他喝下去。
路曾华觉得这种“哲学问题”对他的脑细胞是一种摧残。
“呦?铭儿来了?”路曾华看到张铭过来,似乎是看到观音菩萨一般。面前的问题马上被他抛之脑后。
“来来来,铭儿,你程科做的新粥,番茄鸡肉黑米粥!快来尝尝。”
张铭一看,那碗里的东西称得上华丽无比,红色的西红柿皮一块一块的飘在黑米粥上,还有一层油脂糊在粥的表面。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粥,张铭又想起李依玥搅动胃糜的场景,脸色瞬间变绿,当时就忍不住了,扔掉饭就向卫生间冲去。
“就做得这么难看?”程呈本来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张铭的表现实在太出彩了,程呈的心灵备受打击。他觉得这回品相还不错啊?
刘枫躺在旁边的床位上,搅动着这碗黑乎乎中带着红彤彤的粥,内心挣扎,到底是更拒绝泡面还是更拒绝这粥。
张铭在厕所扶着水池,总算是再一次的暂时忘记了“那些东西”。
他又回到房间,看着刘枫纠结的表情,大发慈悲地把打包的饭拿出来,放到刘枫面前的桌子上。
接着他对刘枫说道:“刘枫,你好意思吃这粥吗?在病房躺了这么多天,你扪心自问,你给程科分忧过吗!”
刘枫双眼一亮,看着张铭,张铭使了使眼色,刘枫立马把粥推到一边,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不配!我还是吃这种打包的垃圾食品吧。”
路曾华发现到底还是这帮小崽子有招,瞬间面上也是一脸的懊恼,拉着程呈的双手:“呈儿~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现在居然还要让你来照顾我,我根本不配!!”路曾华转头冲张铭招了招手,“铭儿,给我一份,我不配吃程科的粥,让我吃垃圾食品虐待自己吧。”
张铭从纸袋里拿出份饭给路曾华,没想到却被程呈抓住了胳膊拦下。
“路曾华,我是管不了我徒弟,我还管不了你了?!”程呈把路曾华偷偷放下的勺子又给他塞回去,“你这一个月就都吃这个了,别的就别想了!”
“我负个伤为什么像坐月子一样?”路曾华委屈的抱着碗,无奈只能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塞到嘴里,其实味道真的不错,就是下口需要克服一定的心理压力。
刘枫看着惨兮兮的路曾华,心里突然觉得,张铭不会做饭也挺好,他的右手还包着绷带,但这么多天以来,他左手也勉强能用筷子。这次终于能吃上米饭,简直要落泪。
他打开餐盒,是一坨金灿灿的,上面带着油光的,炒面??!刘枫的感动没多久了落了空。
“张铭,你是搞我吧?”
“凑合吃吧,做这个比较快。”张铭摆摆手回答道。
程呈看张铭坐下,这才想起正事,问道:“尸检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张铭又想起自己刚刚经历的噩梦,稳住心态,回答道:“死因没有太大出入。但这次检出了一些细节,死者身上除了手腕上的约束伤以外,没有其他外伤,经过胃...胃糜检测,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天下午。”
路曾华又给自己塞了口粥,说道:“那么大个酒店没有监控吗?”
“昨天晚上监控被干扰了,全都是花屏。”程呈喝了口茶,捻起一块金法医给的茶点欣赏着,翠绿色的外包装上写着‘霜渡情’三个字。
别看就这么一小块点心,居然还要三十多块钱,打开包装,里面圆圆的一团绿豆糕外面裹着糯米冰皮,还带着一缕缕的清甜香气,‘霜渡情’这名字起的可真不错,程呈是真心觉得金慧辉又有钱又有品。
路曾华看程呈一直在盯着那块糕点看,也不吃,直接伸手抢过来塞到自己嘴里,“嗯,挺好吃啊?不错。”
等程呈反应过来,手里的糕点早就进了路曾华的肚,三十多块就这么没了?程呈强忍着就地掐死他的冲动,立刻发飙,“路曾华!你个狗比!”
“啥?”路曾华跟程呈认识十多年了,他听见程呈骂脏话的次数简屈指可数,不对,上回在厂房,程呈还骂过一次,一个月能听见两次程呈骂人,奇景,奇景。
路曾华厚着脸皮贱笑着说:“来来来,呈儿再说一遍。”
程呈的脸红的像番茄酱一样,也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骂出这种话。一定是跟路曾华呆久了,自己的文化素质都下降了。
“铭儿,我突然想到一个事儿要让你去办。”路曾华突然想到什么,表情严肃起来。
张铭本来正跟刘枫说着今天在法医实验室里的恐怖经历,听到路曾华的话也不敢怠慢,回头应道:“路队,什么事?”
“明天回警局带姜暖去疗养院看沈言,位置我一会儿发你手机上。”路曾华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到刘枫的表情十分奇怪,又对刘枫说道:“小刘,如果你想去就跟着一起去,注意点身体就行。”
刘枫听了这话心中很是感激,“路队,对于我没有第一时间说明我认识沈言这件事,我一定会写检查。”
路曾华摆摆手说道:“写什么检查,别动不动就写检查,一点破事就要写个几千几万字,东扯西扯的,要我说就三个字‘没下次’就结了。”
程呈听了这话撇撇嘴,可不就三字,以前路曾华也没少些检查,写一晚上也只能憋出三个字,“没下次”。
“对了,你对这沈言了解多少?为什么认为是他杀人?我记得傅淼说过这沈言的精神病很严重,完全不具备杀人条件。”路曾华又说道。
刘枫把筷子放下,他从孤儿院出来的比较早,对于孤儿院的记忆大都是模糊不清的,时间过了太久了,几乎久到认为是上辈子的事。
“我不记得我亲生父母的样子,从我记事起就在孤儿院,听我妈说,我是呆到九岁才被我现在的爸妈领走的,其实对沈言也不太了解,但是关于沈言的传言还是很多的,孤儿院里的孩子都说他是精神病,是傻子。”刘枫没有太多的表情,对他来说,沈言只是有一面之缘的同学罢了。
张铭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在以前,他一直认为刘枫很厉害。他有优渥的家庭资源,父母都是大学老师。本人也长得十分精致讨巧,正是男女通吃的类型。身材也高挑,优秀的外貌条件和家庭条件,使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与别人不同。他从未想过,原来刘枫还有这样的过去。
程呈却没有太多在意刘枫的事,也许是早就知道,心思放在了沈言身上,“所以沈言从小就精神有问题吗?”
“应该是这样,我见到沈言的时候他大概四五岁,不喜欢跟别人沟通,眼神也是直勾勾的,有些吓人,所以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刘枫的眼神突然变换一下,“不,不对,应该是有一个人愿意和他说话的。”
“那个俞轩?”程呈问道。
“是他,俞轩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他是个很温柔很懂事的孩子。当时我被我爸妈领走的时候,他还带着沈言偷偷来送我。”刘枫对于沈言的印象和对于俞轩的印象完全是两个极端。
在他的记忆中,沈言总是很阴郁,脸色也很吓人,说句不好听的,真的像个死人一样。而俞轩却外向阳光被所有人喜欢,大家都喜欢围着他转。
“这个俞轩...我们怎么从未见过,他人去哪里了?”这次是路曾华开的口。
“我不知道,我九岁就离开了,再也没回去过。”刘枫想起自己答应过俞轩要回去看他的。没想到自己居然忘的彻彻底底。大概是他的心在逃避,不想再回到那个孤儿院。
“那沈言会为了俞轩杀人吗?”路曾华又问。
“会的!”刘枫这次回答的很肯定,“沈言绝对会!我清楚的记得那时候有个孩子骗他,俞轩十分厌恶地说着再也不想跟他玩了。那时沈言的眼神很吓人。”
“后来有一天我们的老师说,那个孩子不仅腿断了一条腿,嗓子还哑了,没有人在意。但我看到了,是沈言把那个孩子骗到楼梯上推了下去。我虽然不知道那孩子怎么哑的,但我肯定,那也是沈言做的。”
“这么大的事,你们院长为什么不管?”张铭听到这儿十分震惊,话甚至都是喊出来的。
“怎么管?沈言那时候才五岁的孩子,谁会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害人?”刘枫反问道。
“路队,沈言这边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归案吗?”张铭捏着手中的笔记,这个沈言太可怕了,难免以后会做出更过分的事,不,有可能已经做了,只是他们还不知道。
路曾华没说话,程呈揉了揉眉心,“醒醒吧,现在没有证据,没有逮捕令,本来就疑罪从无,更何况他是个精神病人。”
“可精神病人怎么了?他有思想,他知道报仇!”张铭直接站了起来,太疯狂了,难道精神病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地犯罪吗?!
“可你有证据吗?”路曾华的眉头紧锁,张铭这点和他之前太像了,这样做的后果路曾华吃过,他不想张铭再这样下去,“别说你只是猜测,就算你认定是他干的,你有证据吗?”
张铭第一次看到路曾华如此严肃地讲话,他冷静下来想了想,是啊,警察抓人不就讲的证据吗,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抓。
气氛一时间凝重了起来,程呈把勺子塞回路曾华手里,“行了,你赶紧吃饭吧!”转头又穿上衣服,送张铭出去,“你先回去吧,雪下大就不好走了。”
张铭上车的时候,依旧迷茫,有太多的事他无法理解了。
外面的雪就像程呈说的一样,越下越大,张铭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揉了揉自己这一头卷发,缓解着自己的情绪。
张铭回家趴在床上,他的生理和心理都很疲惫,法医室的尸体,程呈的话,刘枫的话,还有路队的话,他们都堆积在了一起。
他有些困惑,索性什么都不想,被子一蒙,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