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百岁生日这一天,一定是藏雪城最冷的一天。
在进行了整整一百年剑术修习之后,我成了御无大人有生以来最没用的徒弟,在成人大典确定职业之路的比剑环节中,被对手一招把剑打落。
这代表着:我的魔剑师生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那一刻,整个藏雪城都凝固了。
一向少言寡语的硬汉御无大人,竟然发出了女高音腔的惊叫,高高看台上正襟危坐的城主凯尔大人也“唰”地站了起来,平时喜怒无形的脸上失去了控制,五官胡乱抽搐,看起来又丑又滑稽。
雪堡前的广场四周,前来观礼的群众熙熙攘攘,人们全部伸长了脖子,长大了嘴巴,注视着我那把可怜的冰剑在空中划了一条完美的银色弧线,然后“当啷”一声,摔在比剑台下的石阶上。
我乖乖地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傻子般的讪笑,安静如鸡。
藏雪城的初雪大人,竟然握不住一把普普通通的冰剑,就更别说是举起雪堡大殿中间那把沉重无比的“咒语”,号令七十万雪战士战场杀敌了。
作为凯尔大人唯一的孩子,藏雪城城主宝座的第一继承人,我给家族,藏雪城,乃至整个雪境带来了危机。
晚餐时间,我再次见到了我亲爱的老父亲凯尔大人,他正瘫在长桌的主座里发呆,臃肿的身体整个向后仰着,两边是无力垂下的手,深金色长袍拖在地上,几缕卷发无精打采地垂在额前,深邃的棕色眼睛写满了迷茫,好像整整半日都没从我在大典上的精彩表演中缓过神来。
我垂着脑袋入座,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埋头苦吃起来。
辛苦培养了二百年的继承人居然是个废物,这个事实,原来连凯尔这样历尽艰险的老城主也难以承受。
我为凯尔感到难过。
但作为一个女儿奴父亲,他马上找到了安慰我的借口:“丫头的手腕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墨羽,晚餐后让玛莲医生来雪堡一趟。就说初雪大人在上个月的北巡中意外受了伤,今天才发现异样。”
这时我才发现,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墨羽大人正坐在我对面,用他多情的深蓝色眼睛向我发射同情之光,面前的餐点一口未动。他应了一声,附和起来:
“一定是因为上次北巡时冰棱怪的偷袭,初雪,不要灰心,一定会治好的。”
我看着忧心忡忡的凯尔和他单纯无害的养子墨羽,叹了一口气。
“吃饱了,我想出去走走。”
我坐在心爱的坐骑“飞刀”的背上,漫无目的地在藏雪城上空盘旋。
想要做藏雪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必须成为一名魔剑师,举起雪堡大殿中那把“咒语”,这也是凯尔请雪境最杰出的魔剑师——御无大人做我师父的原因。
但我实在缺乏天分,即使刻苦修习了一百年,剑术依然非常平庸。
御无大人清楚这件事,但他认为只要我在成人大典上打败剑师团同样剑术平庸的初级魔剑师,正式踏上魔剑师之路,之后经过一番真正的历练,一定可以成功。
可只有我知道,我根本无法成为一名魔剑师。
我身体的变化越来越大,自从上个月北巡时发生了那件事。
荒神大陆的五个国度之中,积雪极境是一只落在西北的鹰,它面朝南方的融冰幻海,身后和右翅边则是雪族人的长眠之地——冰封之海。巨鹰的头颅和心脏的位置是雪境温暖的国都——女王城,巨鹰的腹部和尾部是没有白昼的寒夜城,巨鹰的左翅上是与流火荒原接壤的凝霜城,而终年飘雪的藏雪城,在这只巨鹰的右翅上。
藏雪城之北的雪境边境,有整个荒神大陆最诡异的怪物——冰棱怪。传说,他们是含恨而死的雪族人的化身;千年生命耗尽后,将遗体沉入冰封之海是雪族人的习俗,而那些不甘死去的雪族人,会带着恨意从冰封之海中再次爬上来,他们早已没有了生前的记忆和感情,只有冰棱做的躯壳和与生前一模一样的脸。
我在北巡中落了单,遇到了其中的一只,它带着让我终生难忘的一张脸。
那是母亲离月大人的脸。
那时,我呆站在海边空旷的雪原上,看着“她”飞快地向我移动过来,冰棱做的身体上那张冰雕似的美丽脸庞表情狰狞。
我害怕极了,出鞘的冰剑却怎么也举不起来。
“她”来了,发出刺耳嚎叫的嘴唇几乎贴上了我的脸。
冰棱即将贯穿身体的时候,我下意识挡在身前的右手突然发出了一道银色光芒!
冰冷锋利的银光像一道闪电,居然将我面前的“离月大人”瞬间化成了千万片晶莹的雪花。
我终于意识到,我诞生之时,没有继承凯尔出神入化的剑术,而是继承了离月与众不同的魔力。我几乎忘了:母亲大人在嫁到藏雪城之前,也曾是雪境出色的魔女!
也许她化成冰棱怪,正是因为怨恨我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她用这种方式,唤醒了长久藏在我体内的魔力。
我久久地瘫坐在雪原上,心里既恐惧又悲伤。
墨羽带着一队雪战士找到我的时候,我只是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什么也没有说。他长吁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双臂紧紧拥抱了我,为让我只身遇险感到自责。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我没事。
后来,哪怕是墨羽捧着我的脸,用他那双迷人的眼睛紧盯着我追问那天的事,我也只是说我遇到并消灭了一只冰棱怪。
我不敢让凯尔知道我的变化。荒神大陆的历史记载,魔力者拥有的魔力是与生俱来的。可能是天赋,也可能是血脉的传承。而魔力一旦苏醒,就再也无法踏上其他职业之路。我注定不能成为一名魔剑师,不能拿起“咒语”。但我能否经过重重考验,获得雪境女子的最高荣誉——成为雪境为数不多的魔女之一?那么藏雪城呢,在凯尔之后,又该由谁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