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沉浸在大哥班级中考胜利的喜悦中,这段时间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眉开眼笑的表情。
小学校的老校长身体不好歇了一段时间,这阵子学校的大小事情都是小叔在代理。
听说小叔今天要去区里开会,奶奶嘱咐他早点回来,扁豆要扎架了,小婶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还不见小叔回来,奶奶有些着急,寻思开会也不会开到晚上啊。
小婶一肚子的怨气,说小叔一天到晚忙学校的那些破事不管家,菜园子里的菜天天都得浇水,要不就要旱死了,地里的活也要人忙,他一天到晚的不见人影,收入高点倒也罢了,一点微薄可怜的工资,还那么起劲。
奶奶听着她在那里唠叨,只有叹气的份。
眼看着人家出去做生意的,搞建筑的,打工的都每个月往家寄钱,看得人眼热呀!
奶奶说:“前天兴国那个在广东办补习班的同学又打电话来了,春雷妈来叫兴国去接的,不知道又说啥了,他有没有跟你提这事?”
小婶说:“没跟我提,他现在就是跟我提我也不搭理他,以前的好机会都让他给错过了,提起来我就生气”。
春华跑过来说:“我爸跟我提了,问我他要是去广东了,我在家会不会好好学习,能不能带着秋实好好上学?我说能“。
奶奶说:“许是有点动心了,毕竟人家那边给的待遇好,家里这点工资是没法比的。想要去了也好,两个孩子都大了读书也要钱,出去奔几年也好“,奶奶象是自言自语的说。
小婶说:“这事我不管,他自己拿主意吧“。
伢子们都饿急了,开始拿筷子敲打桌子,奶奶说不等了,开吃吧。
正当大家吃得正香的时候,小叔抱着一大堆的资料回来了,脸上划了一道伤,眼眶红红的。
我们大家都有些慌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婶拿过来一把木椅子,叫小叔坐下,又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进屋里,给他倒了一杯水。
奶奶问:“兴国,你今天开会去了?啥事让你难过了?“
小叔不说话,用袖子擦了一下脸。
小婶象平时那样大嗓门,也轻声地问:“没吃饭吧,快吃饭,正好大家刚吃“
小叔吸了一下鼻子,眼眶里又泛起泪光来。
大家心里有些紧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他脸上的伤疤,都有些怯怯的。
从来没见过为人师表的小叔这副模样,未免叫人有些发毛。
父亲推了一下碗筷,大声说:“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先吃饭,春华,去拿碗筷“。
春华应了一声,摆上了碗筷,添上了米饭。
小叔仍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睛看着桌子角,好象还沉浸在某件事情当中。
轮到大家面面相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奶奶说:“兴国,今天是跟谁吵架了?”
小叔摇摇头。
“哎呀,我都快被你急死了,到底有什么事儿,痛快的说出来,你脸上的伤到底怎么来的?”,小婶一跺脚,重重地将腕筷顿到桌子上。
小叔一声嚎啕,带着哭腔说:“今天开会……今天开会………呜呜呜”。
“一定是犯什么错挨批评了”,秋实仰着小脸说。
“你才挨批评了呢,我爸是老师,怎么会挨批评?“,春华反驳他说。
父亲也有些结巴了,说:“慢….慢….说,别慌,怎么回事?“
上叔端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眼里又泛起泪光来,笑着说:“今天开会宣布我们教龄满二十年的民办教师,可以转为公办正式老师了,教了二十年的书,我赶上好政策了,我们这一批的教师都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啊!”
闹哄哄的一家子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大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小叔看着我们一个个呆呆傻傻的样子,擦干了眼里的泪花,摇了摇小婶的胳膊,说:“你们都怎么了,不知道替我高兴吗?欢呼一下嘛!”
小婶拍了拍胸口说:“我的个娘哎,差点都快被你吓死了,这么大的喜事,你回来哭丧个脸半天不做声,你这是唱哪一出啊?”
大家忽然间哄堂大笑起来,憋了半天的疑问总算是解开了。
春华问:“转成公办教师是什么意思啊?我老听你们大人说“。
母亲刮了一下他的小鼻梁说:“转成公办就是国家正式承认的老师了,拿国家规定的工资,老了还有退休金,不用发愁吃饭问题了“。
秋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欧,我爸是公办老师了噢,………….”。
两个小孩雀跃了起来,用筷子敲打着碗边表示庆贺。
小婶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转而掩面抽泣起来,小叔越劝越止不住。
母亲说,你看你看,这么高兴的事,你倒又哭起来了。
小叔说让她哭会儿吧,这么多年我教书,家里的大小事让她受累了,她有太多委屈,今天让她哭出来,心里平衡些。
奶奶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用衣襟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兴国你从十六岁就开始到学校教书上,这一晃都二十年了,总算是熬出来了,真是不容易“。
“不容易不容易“,大家都应和着说。
你这脸上的伤呢,怎么来的?”父亲问。
小叔说:“哦,脸上啊,中午开会后一帮老师们都兴奋激动啊,心里头高兴,相约喝了一点酒,我没酒量,头有些晕,步子发飘,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下”。
我又想起来那回小叔跟小婶打架,脸被抓花的事来。
觉得小叔这事弄不好又要被别人误会。
小婶进屋去拿来一瓶膏药,说是祛疤痕的,让小叔擦上点。
小叔指了指那一大摞资料,说是从老校和家带过来的。
“你去过老校长家了?”父亲问道。
“去了”,小叔说。
对于这个好消息,小叔想到第一个要告诉的人就是老校长,所以他带了一瓶水果罐头和一包糖,先去了老校长家。
老校长腿脚不是很利索,身体还是很虚,正在家里整理着学校教师学生的资料。
小叔把会议精神跟老校长传达了以后,老校长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用颤抖的手拿出教书几十年的笔记和资料,一届届毕业生的黑白毕业照,一段一段地回忆起那些可爱的学生。
“没想到国家还照顾到我们这些民办教师啊,从来没有奢望还能有转正的一天啊,我这老了老了,还有退休金拿,赶上国家的好政策了啊!这么多年的苦也值了!”
“是啊,是啊,国家政策好啊,没忘了我们这些默默耕耘的人啊“,小叔也是万分的激动。
他觉得这个消息对于老校长来说具有非凡的意义,不光是工资和钱的问题,还有对辛勤了一辈子的教育工作者价值的肯定。
小叔从校长家告辞出来时,老校长激动地紧紧地握住小叔的手不放,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小叔说今天好想再喝点酒,痛痛快快地畅饮一番,奶奶说喝茶吧,明天还要上学呢,哪能饮酒?
于是父亲砌来一壶毛尖茶,几个大人围一桌,从小叔高中毕业第一年教书开始说起,到现在二十年教年当中的各种趣事,细细道来,直到月上中天。
我在旁边听着父亲说起爷爷去世得早,家里供不起读书的钱,于是才上了二年学的父亲辍学在家放牛了,父亲说:“如果不是没钱,兴许我也是个有文化的人呢,你们没见青松雪松这俩个伢子们读书一个赛一个的聪明,那都是随了我的脑袋瓜“。
父亲的话引起一阵大笑来。
母亲说:“为啥他们就不是随了我呢,兴许是我的脑袋瓜好,人都说儿随母亲的比较多“。
父亲说:“你这是跟我争功劳啊“。
大家又一阵大笑。
父亲喝了一口茶说:“家里兄妹几个,就我读书少,只读完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天天跟队里放牛上工,大妹二妹都初中毕业,兴国最小,酷爱读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说来我是最划不来的“。
奶奶插话进来说:“你这意思是你吃亏了要把这些陈年旧账提起来算一算吗?“
父亲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惋惜那个时候没有条件,错过了读书的机会,没有埋怨的意思“。
奶奶说:“那个时候的日子多难哪,你们爷爷刚去世,一家人的重担都落在我一个人头上,实在是不得已,只好叫你爸爸回来队里上工赚工分,就是这样家里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呢!“
那时候小叔读个高中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了,奶奶是个开明的人,家里穷得没饭吃,还是咬着牙让小叔念完高中,就是不想家里一个稍有点文化的人都没有。
所以小叔是我们高庄第一个高中生,一毕业就去了饮马河小学教书,一干就是二十年。
忆起往事,感慨万千哪。
几个大人感叹一阵,欢喜一阵,一直到深夜,我觉得小叔小婶他们一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