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XB河工地的建设场景,凌达珺心潮彭拜:“这不就是我朝思暮想,急于加盟的时代洪流吗?”
故而,他立即脚下生风似地来到了民工宿舍,只是为了先坐稳自己的“屁股”。这里清一色的“人”字形工棚,在凌达珺的心中“人”字象征着“稳定”。而民工称他是:“茅草庵”,是一种没有尼姑,只有“和尚”的“庵”。
表面看似低矮的茅棚,里面却很宽绰。棚内的地面比外面做低了至少尺把深,很平整,依次铺排着篾席,席上齐刷刷地摆放着民工们的被褥,给人的感觉不仅温暖而且温馨。由此,凌达珺看到了工棚的设计者的巧思妙想:“看似造价低廉的工棚,既体现了领导层对民工们细致入微的关怀,也符合“艰苦朴素”的时代风尚。”
凌达珺按照队长的交代,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铺位——“东起第一铺。”队长如是说,“给你安排到靠边的铺位,是考虑到那里干扰少,便于你休息。”
仿佛一阵春雨洒过,凌达珺十分感动,他想:“外表冷峻的启民队长,原来也心细如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好好干,加油干。”于是,他放下了行李,便匆匆跑回了工地......
由于是利用农闲季节兴修水利的,故而,XB河工程不仅施工质量要求很严格,而且工期进度也抓得很紧。
天还没亮,出工的哨子就响起来了。工地上几十万的治河大军,闻哨而起。由于身上残留着被窝的温暖,所以,咋出工棚,凌达珺便冷不丁地抖动了一下。于是,为了平衡体温,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大嘴,试图利用体内的热气,即时地暖一暖骤冷的双手。之后,他便将学着民工们的模样,把双手左右交叉地插入了袖笼里。
走在干冷的,寒风瑟瑟的河岸上,民工们一个个龟缩着脖子,佝偻地移动着双脚。
然而,到达了河床上,他们便立刻仰起了脖子,直起了腰杆。顷刻之间,冷寂的XB河工地便沸腾了起来。大伙儿挖的挖,刨的刨,推的推,拉的拉……到处都散发着改天换地的生命活力和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
凌达珺远眺近观,除了自己,却没有看到其他知青的身影。他大致测算了一下:每辆小车来回走一趟,至少十分钟。紧张的劳动过程中,天上的星星在逐渐隐退,待晨光普照大地的时候,每位小车推手,至少向着大坝运送了二十多车河土。于是,大旗降落,收工吃早饭了。
然而,不等凌达珺吃好,出工的哨声便再次响起了。看到大伙儿急奔的背影,他也干脆丢掉饭碗,追了上去。至此,工棚和食堂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而几乎与此同时,工地上便重新热闹了起来……
中午十二点,信号旗再次落下。民工们匆匆扒完午饭,便又上了工地,继续着同样紧张的工作。
第三次降旗,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晚霞的映照下,星罗棋布的工棚前,民工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端着饭碗。配上那清脆的七零八落的碗筷的碰撞声,还真是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可是,吃过晚饭,并不进入休息状态,而是继续出工。最后的收工时间,一般来说,是以“三星西斜”为准——大约深夜十一点左右。也就是说,出工→吃饭→出工→吃饭→出工→吃饭→出工→下班,一天下来,从工棚到工地再回到工棚……需要往返四次。自此,辛苦了一整天的民工们才可以安然地进入当日最悠哉的时段。
工棚里没有收音机,当然,更没有电视机。煤油灯下,收工回夹的民工们,卧着的,坐着的,蹲着的,站着的,姿态各异。有的打扑克,有的下象棋,有的闲聊拉呱......也有诌八卦,扯野史的。其中,那些粗俗的乡土笑话,直引得围观者,一个个笑得前躬后仰,难以自控。古人有训:“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而凌达珺则从民工们口无遮拦的笑谈中,领略到了民间原创典故的魅力。“虽说,它们的某些表现,难登大雅之堂,但作为乡村精神娱乐的组成部分,却能够长期流传,并且潜移默化地陶冶着农民们憨厚善良的本性,也是乡土文学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故而,他得出结论,“闻之香者,未必无毒;闻之臭者,未必无益。故而,‘香’也好,‘臭’也罢,创造者自身的善恶,才是根本。”
一片喧嚣声中,大家的眼球似乎正在逐步地被一位说书汉子所吸引。凌达珺认为:“大家之所以被他吸引,在于他的一身正气。”
瞧啊!说书的汉子,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项上顶着一尊明亮亮的光脑袋,光得看不到一丝头发,故而,愈发显出他面阔似满月,身壮如雄狮,鼻高若修竹。由于长年的烈日晒,野风吹,使得他皮肤黝黑粗糙,眉毛隐约可见,脸上的须毛也所剩无几。他的上身穿着一件黑布棉袄,棉袄上的右襟压在左襟上,腰上缠绕着一根根长长的粗布巾,中间挽了个漂亮的大花结,好一副飒爽英姿。此刻,他正端坐于工棚大通道的中央,背靠棚墙,双目微闭,倘若,不动不摇不说话,便活脱一尊活菩萨。
此刻,他手执一根柳树枝。由于手掌厚实粗大,便显得柳枝细如麻杆。他的手指微黑,指甲缝里夹着些许黄泥巴。一顶笆斗口朝下他坐着,另一只笆斗口朝下做“大鼓”,其时,他正在说“大鼓”。只见他,挥动手中的柳枝,连续地敲击着“大鼓”,“哧咚咚,哧咚咚……咚咚,哧咚,哧咚咚……”柳枝这边停止敲击,那边他便口中念念有词:“今天别的俺不表,单表水泊梁山武二郎……”
原来他是把山东快书改编成了大鼓书。说起故事来,他那一对虎眼,随着情节的进展,时而双目圆睁,很大;时而眼帘紧缩,很小;时而笑得眯成两条缝,很长......可真是随心所欲,变化无穷。说书时,他的脊梁挺得更直,全身都跟着攒劲。老虎的一扑、一掀、一剪,招招形神兼具......他脸上的汗滴也随之晶莹闪亮:“......老虎说:‘我得起来呀!’武松说:‘你再将就一会儿吧!’老虎说:‘我不好受哇!’武松说:‘你好受我就完蛋啦’......”整个工棚里,时而雷声大作,时而鸟语婉转……他是手随声动,情随事变,声情并茂......引得听众们,时而鸦雀无声,时而掌声大作,时而忧心忡忡,时而笑逐颜开,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呢。
更为精彩的是:工棚里,除了凌达珺,几乎是清一色的亮光头。台下的光头们,被台上光头的精彩表演所雷到,于是,便快速地收起来手中的扑克牌,一把糊掉了正下着的象棋,荤素笑话也戛然而止......
光头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台上光头,台下也光头,光头对光头,光辉映光辉,台下台上亮光闪闪,闪闪亮光......整个工棚便成了虎跃龙腾,热火朝天的曲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