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的一个小巷中,一个美丽的女子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前行。她神情哀愁,在烟雨中朦胧了行人的视线。
婉儿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她的目光随着过往的行人飘移着。有一个青石板上星点着绿苔的小巷中,常有一个美丽的女子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徘徊着,婉儿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子,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在江南小镇上女子像是从未被人发现过,她静静地走进小巷,又静静地走出小巷。
烟雨朦胧,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看年华似水流,窖藏中陈酿的花雕酒,不知醉过了谁的眼眸。
婉儿又一次看见那个女子在小巷中徘徊着,她看见女子的眼中分明含着泪水,婉儿向小巷走去,她的眼睛注视着女子妖娆的背影,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跟在女子身后。
小巷的最深处是一座破败的宅院,女子站在门前一块干地上收了油纸伞,转过身看着跟在后面的婉儿,她朱唇轻启,淡淡的说道:“外面凉,先进来吧。”婉儿有些诧异,却还是走进了宅院,她掩不住自己的好奇。进了宅院,里面很简陋,但是却非常整洁,也只有经常有人来才会那么干净。
堂屋的正中央放着两个牌位,女子在牌位前用手拂了拂上面的灰尘,上了一炷香,站定。婉转开口唱道:“当时轻散轻别。叹玉萧声杳,庾楼明月。一段愁烦,翻成两下悲咽。枕边万点思亲泪,伴漏声到晓方彻。锁愁眉,慵临青镜,顿添华发。”
原来年华竟是如此轻易的便断了,可是哀愁却怎么也断不了,一番唱词惹人醉去,愿入梦中再不醒。
婉儿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女子也不知多久,她似不知疲倦一般,始终未止。渐渐地,婉儿伴随着那婉转的声音沉睡。婉儿梦见自己是一个戏子,台上台下戏数人生,二八年华过后,娇颜不在,只剩背影落幕,她看见一朵艳丽的鲜花在她落幕后悄悄绽放,站在自己曾经辉煌的位置。
鲜花是不甘于寂寞的,那个才登台就艳动四方的少女爱上了一个留洋刚回归的男子。两个人的相爱似火焰一般炽热,自己站在黑暗的身后淡淡观望着这一切。战乱,打破了这对恋人的幻想,鸦片战争爆发,男子义无反顾投入战场,少女痴痴等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男子终未归来,直到有一天少女得到了别人寄给她的东西,她打开一看,是心爱之人的遗物。
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侵入南京之时,少女芳华已逝。倾了君心,殇了姻缘,可恨这时代,生不逢时嫁。
当婉儿从梦中醒来,已不见那女子,只留有一张笺,上面写着:醉罢今宵,难回首。苍茫路遥,葬红颜。相思不断,离别绪。才子佳人,均不在。徒留我在,对戏唱。
后来,婉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子。只是她怀着淡淡的愁绪依旧看着那个小巷,希望能再次见到那个在江南烟雨里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神情哀愁的美丽女子。
那是一个和风细雨的日子,婉儿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小巷子前驻足,观望。片刻,婉儿走进了小巷子里。宅院还是依旧那么破败,但是里面处处显示着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上面铺满了灰尘,牌位上也没一柱香。这让婉儿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可这个地方又那么真实。
婉儿将手中的油纸伞搁在角落,她轻轻用手抚去牌位上的灰尘,又吹了吹。她看见旁边放着专门的香,婉儿想了想,还是给牌位上了一炷香。婉儿闻着这个袅袅的烟火气息,觉得很特别,又特别好闻,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爽。
婉儿很勤快,她又将整个院落都打扫了一遍,等她做完天已经渐渐黑了。婉儿有些累,她趴在桌子上准备小憩一会儿,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了那段熟悉的唱词,断断续续,缥缈无常。
“当时轻散轻别。叹玉萧声杳,庾楼明月。一段愁烦,翻成两下悲咽。”
婉儿站起身,随着声音追去,走出宅院。此时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许久,小巷子里,婉儿的前方,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戏服,背对着婉儿。婉儿不敢向前,只呆呆的望着,是那个自己想要寻找的在江南烟雨里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神情哀愁的美丽女子吗?她不知道。
“枕边万点思亲泪,伴漏声到晓方彻。锁愁眉,慵临青镜,顿添华发。”
那人依旧唱着,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婉儿。而婉儿也不敢多去打扰,只静静地站在原地。许久那人停下,冲着婉儿回眸一笑。
婉儿愣住,是了,是她。是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等待寻找的女子,不施粉黛又妖娆多姿。“你……”婉儿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子缓缓向婉儿走来,借着月光,婉儿看到她那一双绣花的脚,似乎步步生莲,很是惊艳。婉儿想,如果自己也像她那样就好了,因为真的很美,她想起了一句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你来了。”她轻声说道。
婉儿不知所措,她双手搓着衣角,马尾辫耷拉在身前。“我……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跟着你。这次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来看看你,因为我发现你已经很久没有来了……”女子噗嗤一声笑了,芊芊玉指捂住唇,婉儿看到她笑了,又呆了呆说道:“你真好看。”女子摸了摸婉儿的头,说道:“你还小,以后也会变得越来越好看。”
“我今年已经十六了……”这次轮到女子愣住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居然已经十六岁,看起来像十二三岁一般。她爱怜的摸了摸婉儿的脸颊,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许久她开口:“你很像一个人。”她的指尖有些冰凉,婉儿打了一个寒颤,听到女子的话,有些迷茫。但是看着对方陷入回忆,并没有开口,等了一会儿,女子回过神来温和的笑了笑牵起婉儿的手,“天晚,夜凉。”
婉儿跟着她再次进了院落,看到牌位上的那柱香,女子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缘来缘去,终究回到原点。“她叫香如。是当年名动广州的伶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最终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她爱上的人是死了吗?”
“家庭圆满,有儿有女,升官发财,意气风发。”
“为什么?”
“那是一个骗子。骗了香如的身心,最终抛弃了她。”
“可……不是有遗物吗?”
婉儿想起当时梦中的一切,她疑惑的问道。女子正想说些什么,听到婉儿的问话,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有遗物?”于是婉儿将梦中的一切告诉了女子,女子惆怅,她望了望牌位上的名字,说道:“是啊,遗物。假的罢了,不过是想摆脱她的借口。那个胆小的男人,上了战场就吓晕过去,被另外一个女人救了,他的文采好,长相也好,谈吐不俗,很快又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了。”
原来这就是真相吗?香如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骗了。也罢,不知道就会保留一份美好的念想,总比幻想破灭,如昙花一现来的好。“你想变的越来越好看吗?”女子忽然问道。婉儿听到这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女子再重复一遍的时候,婉儿很高兴,她狠狠的点着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愿意接受吗?”女子郑重的说道,婉儿不去想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她希望自己可以像女子一样。女子嫣然一笑,再次拉起婉儿的手向院中走去,婉儿飘飘忽忽,她还沉浸在变美的喜悦中……
三年后。
卿卿无聊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打着石子。她平时就像个野小子一样,上树掏鸟窝无一不精。可今天下着雨,她不能出门,一出门准会被阿妈扭着耳朵赶回来。身上的新衣是她阿妈攒了好久才做出来的。因为如此,才更要小心。
她只能无聊的坐在石阶上,看着因为下雨而步履匆匆的行人。这个时候,有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缓缓从雨中走来,顾盼生姿。
卿卿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美丽的女子,卿卿看了看自己身上,突然升起一种叫卑微的奇怪情绪。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卿卿面前,冲她微笑。“你是住在这里的吗?”卿卿听到女子的问话,点了点头。
女子怀念的看了看周围,又说道:“曾经,我也住在这里,跟你一样坐在石阶前,看到过一个漂亮的女子走进小巷子里。”
卿卿不明白她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更希望自己能像那个女子一样,变得更有女人味,更漂亮,真真正正的像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假小子。
却见那个女子慢慢走进了小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