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霆兴高采烈地走进家门，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他听到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宁宁啊，有什么心事就和姥姥说，千万别憋心里，你看你都瘦了。来，尝尝看姥姥亲手做的糍粑，姥姥特意为你做的，你小时候最爱吃了，尝尝。”
“姥姥我不想吃，我没胃口，你去忙你的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就好。”
“我的小公主，你到底是有什么烦心事，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坏的，姥姥心疼啊。”
“我说了让我静静，跟你说了你也帮不了我！”
沈长霆脸色不太好看。
自从发现这位老人亏待沈容后，他就告诉过祝春以后不想看见她，让她少来自己家里。
祝春当时问他原因，他生气的说了沈容的事，祝春沉默后就说好。
从那以后他就很久没再见到他的丈母娘，没想到原来对方都是趁他不在家偷偷过来。
沈长霆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这个家有些超出他掌控了。
他走进客厅，看到沈宁坐在圆桌旁一脸闷闷不乐的不知在和谁生气，而他丈母娘满脸担忧慈爱的哄着沈宁。
沈长霆心里更不舒服了，他想起沈容遭到的冷待，再对比眼前沈宁得到的关心，心里像是有根刺在扎着他，想一想就心疼。
祝春这时候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见到沈长霆，眸子登时亮了，唇边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刚想叫他，注意到对方脸上难看的神色，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自己的母亲，唇边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沈长霆也看到了祝春，他不满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你没和她说过，这里不欢迎她？”
沈宁和她姥姥听到他的声音，立刻站起来转身看他。
客厅里的三个女人都露出相似的无措神情。
祝春走上来，温柔小意的替沈长霆将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又殷勤的为他解开领带。她柔柔的说：“她毕竟是我妈，又是宁宁的外婆。老人想见孩子，我总不能阻止她们不让见吧。”
沈长霆冷哼一声：“她还是沈容的外婆呢，她要是一碗水能端平，我会阻止她不见宁宁？”
祝春笑着说：“老人都怕寂寞，长霆，你就原谅我妈吧。”
沈长霆抓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惊异：“祝春，你脑子坏掉了？当年她是怎么对你的，你为此哭过多少回，你心里不痛吗？现在你女儿和你承受当年一样的偏心，你就没有一点设身处地的感觉？”
祝春有些尴尬，她垂下眸子黯然不语。
姥姥嗫嚅着说：“这不是宁宁从小就没有妈妈么，我就多给她一点关心，阿夏去的早……”
“你给我闭嘴！”沈长霆突然暴怒，他甩开祝春的手，冷冷指着他丈母娘，“我允许你提她了么，我允许你天天在沈宁面前念叨这件事么，我允许你一口一个阿夏想把所有人都拖在过去么！”
去世的妻子是沈长霆的逆鳞，他当年在她怀孕时期出轨是他一生中最不光彩的事，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肯答应祝春那张薄薄的结婚证，似乎这样就能让他的负罪感少一些。
可是总有人在他耳旁提，他有多对不起妻子，有多对不起家庭，是他害的妻子早早离世……
他有再多的愧疚都要被这些话给消磨殆尽，人的情绪一旦绷得太直就会反弹，他有时候甚至会后悔当年娶的为什么不是祝春。要是他娶的是祝春，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么多破事了！
“你的阿夏可怜，我的沈容就不可怜么！”
沈长霆甩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当初沈容病房里的场景，老人尖酸刻薄的话语冲出视频，环绕在整间客厅内。
“我让祝春转告你，没有当面让你滚，就是看在你是她们亲人的份上才给你几分面子！”
沈长霆甩手指向门口，“现在这份面子我收回，你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你怎么对我女儿，我就能怎么对你，赶紧滚！”
姥姥双腿有点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其实一直很怕这位女婿，虽然她的两个女儿都与他纠缠不清，但是她从来没有在对方的眼里看到过真正的尊重。
何况沈长霆常年身居高位，气势逼人，他一怒，客厅里的气压顿时低沉下来，帮佣的阿姨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
姥姥求助的看向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
沈宁偏过头，假装没看到她姥姥求助的眼神。她从小就和她爸爸不亲，一年里说过的话数都数得过来，现在她爸爸正在生气，她更不敢去触霉头。
还是祝春软软的为她母亲求情：“长霆，你消消气，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沈长霆不耐地避开祝春的手，“你要庆幸你女儿够坚强，没有变的自卑敏感甚至抑郁，但沈容现在过得好不代表她以前经历的那些都是白受的……祝春，你这么关心你妈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女儿，你为什么总把目光放在以前那些没得到的东西上？”
祝春身子一颤，沈长霆随口的一句抱怨让她想起医院里那个男孩讥讽的神情。她垂下眸子，不再开口。
最终姥姥还是被她的女婿给赶出家门。
她苦苦哀求，发现自己的眼泪和软话都没用，祝春和沈宁都安静的站在一旁没有开口，她又想打感情牌，提起自己过世的小女儿，结果沈长霆暴怒的直接一个烟灰缸摔她脚下。
她哀哀地走出大门，又听到沈长霆冷漠的声音：“给你买的那套房子我不会收回，不过每月的赡养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优待。”
姥姥震惊的回头看着他，自从女儿嫁给沈长霆后她就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这个月和老伙伴去香港购物，下个月又跟团去巴厘岛游玩……
她差点忘了，惹怒沈长霆最直接的后果不是空巢孤老，而是断了她的经济来源！
沈长霆板着脸让佣人去关门，整理着袖子没有看他丈母娘：“放心，不会不给你钱的，我就当白养了个底层的员工，每个月够你吃的。”
门被关上，空气里的低气压仍环绕不散。
佣人悄悄的收拾着烟灰缸摔碎的残渣。
沈长霆神情淡淡的坐在沙发上，沈容考到B市第一的好心情都被冲散了许多。
他在正视自己作为家长的失职，如果沈容一直自暴自弃，然后高考失利被他强硬的扔出国，等几年过后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沉默着思考，客厅里另外两人便不敢出声。
祝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把头靠在他肩上，轻柔的说：“长霆，别生气了，以后我再也不去见我妈就是了。”
沈长霆摸摸她的头发，嘴里逸出一声叹息：“你也别老围着我转，有空就多去看看沈容。”
至于沈宁，他很放心。祝春对沈宁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一直看在眼里，也明白这是她出于愧疚的弥补。
祝春失神片刻，然后“嗯”了一声。
沈长霆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学校的期末考成绩出来了，你猜猜沈容考了多少分？”
祝春配合着问：“多少分？”
沈长霆心情又好了，自豪之情溢于言表：“728分！她考了B市第一！”
他说完朗声大笑，他就知道自己女儿聪明绝顶，他的孩子能不是最优秀的嘛！
祝春怔了怔，真心实意的叹了一声：“她确实很优秀。”
沈长霆收笑，有点不满：“怎么你们母女反应都这么平淡。B市有多少所高中、多少个学生、高考竞争有多激烈，你女儿是最拔尖的那个，你就这么一句话？”
祝春笑了笑：“只要她愿意用功，她考多少分我都不吃惊。”
这话虽然听起来没错，沈长霆也对沈容有这样的信心，但祝春说起来的语气就像温吞的白开水一样，让沈长霆有种自己的喜悦无法与对方相通的滞感。
他憋闷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沈宁听到沈容的分数后便呆在原地回不过神，沈容越来越优秀，就衬得她越来越平凡。她心里有点难受，气闷的走向楼梯，她不想听到爸爸夸奖另一个孩子，她想回房一个人静静。
沈长霆看到正在上楼的沈宁，好心情又往下跌了一层。
他对沈宁招招手说：“宁宁，过来，爸爸和你谈谈。”
沈宁愣了下，无措的站在那儿，爸爸要和她谈话？谈什么？他以前从没找她谈心过，她应该说些什么？
沈宁乖巧的坐在沈长霆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名好学生认真等着老师来上课。
沈长霆清了清嗓子：“你不用这么拘谨。”
他端详的目光落在沈宁身上，大女儿从小和她妈妈亲，一见到他就总是躲着不吭声，让他摸不明白她心里的想法。
她在他眼里的存在感是不如沈容的，因为沈容会跟他对呛，会惹他生气，而沈宁却连话都不敢和他说。
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因为沈宁母亲的缘故他对她反而会更温柔收敛一些。
沈长霆说：“这次期末考的成绩下来了，沈宁，你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吗？”
沈宁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握紧，她垂着头不说话，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长辈教育人的时候最头疼看到这种姿态，说着说着就感觉自己仿佛在对牛弹琴、自言自语。
沈长霆揉了揉太阳穴：“看来你也清楚你这回没发挥好，597分，连600都没上。”
沈宁肩膀猛地一颤。
沈长霆温声道：“别怕，爸爸不会批评你。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你这个成绩是怎么回事，怎么下滑这么多，高三的时候突然出现这种变动可不是好事。你和爸爸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个分数是怎么来的？”
沈宁坐立不安，指甲死死抠进手心里，突然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反正我就是没沈容优秀，反正你们都喜欢她，反正没人喜欢我！”
她哭着跑上楼，哐的一声把她房间的门重重甩上。
沈长霆面沉似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宁宁哭了！长霆，快过年了你和孩子说这些干什么，我去看看她……”祝春急着站起来。
“不许去！”沈长霆突然发出一声怒喝。
趴在房间里哭的沈宁也听到了，她哭声一滞，然后眼泪流得更凶了。
祝春怔了怔，轻声道：“为什么呀，不就是一次没考好。”
沈长霆招了招手让佣人给自己泡上一壶茶，他沉着面孔说：“沈宁心态有问题，让她自己冷静一下。我在反思自己哪里没做好，竟然让她有这样的错觉。”
祝春垂着眸子说：“你不该在她面前提到沈容成绩的，她从小就被沈容压在上头，心里难免有些失衡。”
沈长霆眼神怪异的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祝春叹了声气：“都怪我，我不该让她们俩从小比来比去。而且沈容太优秀了，早知道我就不让她参加那么多竞赛，好不容易她这两年放纵自己，没想到这次成绩又变得这么好，让宁宁的心理阴影又回来了。”
沈长霆深呼吸，让自己胸膛里的怒气不要爆发的太猛烈。
祝春站起来说：“我还是去看看宁宁吧，她心里肯定很难受。长霆，你不要再提沈容了，会给宁宁增加压力的……”
“祝春！”沈长霆倏地站起来，以她从未见过的怒容指着她鼻子骂，“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祝春傻住了。
桌上的烟灰缸刚才被砸掉，沈长霆气不择手，狠狠把两只具有收藏价值的茶杯砰砰砸在地上。
“原来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你！祝春，你四十多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四岁小姑娘！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祝春嗫嚅着动了动嘴唇，惊慌的看着他。
“什么叫好不容易放纵自己，什么叫不要再提她，什么叫沈宁的心理阴影！你给我说清楚！你这个当妈的，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的女儿！”
祝春呆呆的坐了下去，仰头无助的看着沈长霆。
“啊？你说啊！在你眼里沈容是什么，是你的包袱吗？”他怒气冲冲的揪住祝春的衣领，拽着她又站起来。
祝春伸手想摸他的脸，被他躲了过去，祝春的泪水流了下来，她不断地摇头：“不是，不是，我当然爱沈容，不过宁宁没有妈妈，我就想对她更好一点……”
沈长霆推开她，紧紧咬着牙关瞪着这个突然觉得陌生的女人。
祝春爱他，离不开他，永远围着他转，为他讨好他身边的一切人，沈长霆很沉迷这种以他为中心的感觉。
但现实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让他看见隐藏在这种爱背面的自私。
他沙哑的开口：“这句话，你妈刚才也说过。”
祝春怔了下，说不话来。
沈长霆说：“原来你和你妈一脉相承的自私。”
祝春喏喏的说：“我没有，我不是。”
沈长霆颓丧的抓了下头发：“我问你，沈容出事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回来？”
祝春答不上来，低着头不吭声。
沈长霆冷笑：“她住院那段时间你去看过她几次？”
祝春还是不吭声。
沈长霆便知道了，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还有你这样当妈的？沈容真的是你生的？”
祝春使劲摇头：“我也想去看她的，可她身边一直有那个男孩陪着。”
沈长霆很吃惊：“有别人陪就是你不去的理由？”
祝春不自在的小声说：“我被他骂过。”
沈长霆愣了下，然后冷笑起来：“你看，原来外人都知道你是个不合格的母亲，我这个当父亲的却一直看不见。”
他忽然抬头，看到楼上沈宁的房间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显然是偷听很久了。
他心里有些堵，心脏里仿佛灌满铅水，沉甸甸的往下坠。
沈长霆冷冷的说：“原来不是只有一个姥姥，你们所有人都一样。”
他忽然穿上大衣，大步的往门口方向走。
祝春扑上来抱住他：“长霆，你要去哪儿？”
沈长霆面无表情的说：“我有个关于AI的国际会议要参加，今晚出国。”
祝春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快过年了……”
沈长霆：“不回来，你不是很喜欢沈宁么，给你机会和她单独过。”
他瞥了眼楼上开着缝的那间门，冷笑道：“你们挺像的，都一样自私。”
沈长霆头也不回的出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