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兄,前几天,崔府派人来了。”二人吃完饭在店内转悠时王秉文说。
“嗯,我等等去一下。”彭贇专心把画从一边挂到另一边说道。
“最近无咎学的怎么样?偷懒了没?”彭贇挂完画后转向王秉文笑着问。
“比起四书五经他更愿意学我这新东西,怎么会偷懒呢。”王秉文笑答。
“那就好,根基得打好。”彭贇如老者般沉稳说道:“让长漫也跟着你吧。”
“可你知不知道我这东西一旦被发现是要砍头的。”王秉文严肃说道。
“知道。”彭贇仍笑着。
“那你为什么还让孩子学。”
“真想知道?”彭贇凑近王秉文眉毛一挑。
“赶紧,好让我安心。”王秉文舒了一口气。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有高人指路。”
“这些都知道,清楚点。”
“读过万卷书,走过万里路,遇过人无数,找到了高人的那条‘路’,难道还不够吗?再说,你能用性命为代价去捍卫,还能不是好的吗?”
“可这条‘路’败了,多少尸骨留在了这条‘路’上,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秉文叹了一口气说。
“你我都知道,现在的形势多么岌岌可危。”
“可是我们还在这形势之下。”
“一头牛能打过八个豺狼么?”彭贇见王秉文不回答接着说道:“你这条路只不过是被牛防住了,它迟早会倒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确实没有你爹的‘固执’。”
“别提他,你一提我还真有点想他。”彭贇听到‘你爹’时便说出口。
“十几年了,抽空回去看看吧,老爷子还是想你的。”王秉文拍着彭贇的肩膀。
“你也不是有家不能回?”彭贇对王秉文苦笑的说。
院落里两个孩童正在玩抓洋子儿游戏,收集七个大小相仿的石子,散落在地上,猜拳决定先手,先手拿起一个石子朝上抛去,在石子还没落下之前,从地上的六个石子中随便抓一个再接住落下的那一个石子握在手心,将两颗石子向上抛出用手背张开缝隙接住,失败换对方,如果全部成功继续挑战抓两颗石子,依次类推。如果全部通过可以增加石子数量或者换大石子、小石子来改变难度。
游戏很简单,却是增进友谊的好方***换了几局后,二人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无咎和长漫互相追着跑进跑出,看见彭贇走到门口时,无咎率先跑到彭贇旁边说:“爹,你去哪里啊?带上我俩呗。”
“行,跟上别跑太远啊。”
“哦,哦,长漫走喽。”无咎向长漫挥着手高兴道。
“来了,别跑,我赶上你了。”
大街上一个青衫中年人身边围着两个孩子追来追去,为这条街增添了些许活力。
“好了,不准闹了啊,到地方了。”彭贇看着催府的牌匾对两孩童说道。
“嗯,知道了。”两孩子异口同声回道。
“哎,彭老板,请进请进。”崔府管家见到来者后急忙将人迎进来。
“有劳管家了。”彭贇拱手道。
在两边石狮子的注视下,众人绕过照壁,通过院内的长亭,看见头带圆兜帽,上身黑短卦着装的崔老爷站在院内正欣赏崔小姐弹古琴,旁边丫鬟时刻准备着服侍。管家从后边跑到崔老爷身边小声通报,之后便请三人来到院内欣赏着琴声。
曲罢,崔老爷才回过头来询问彭贇:“彭老板,可知这是什么曲子?”
“该是《碣石调-幽兰》吧。”
“彭叔好。”崔小姐起身朝彭贇行礼。
“姐姐好,伯伯好。”无咎从彭贇身后探头出来说道。
“小家伙也来了。”崔老爷看着无咎高兴的说接着对丫鬟说:“去拿盒酥糖来给孩子。”
“是,老爷。”一名丫鬟便缓缓离去。
“还有一个呢。”无咎说着便把长漫从彭贇身后拽了出来。
“伯伯好,姐姐好。”长漫害羞的说。
“啥时候多了一个,难不成一直藏着。”崔老爷对彭贇打趣道。
“这是我新徒弟,陆长漫,和无咎年龄相仿罢了。”
“陆长漫,好名字。”崔老爷沉吟着说道。
“伯伯,两个人哦。”无咎跑到崔老爷身旁手指戳一下小声说道。
“哈哈,好好,去拿两盒。”崔老爷看出小家伙的心思对另一名丫鬟说道。
“唉,崔老爷,对不住,管教无方啊。”彭贇看着无咎汗颜的说。
“伯伯,你不知道我爹对我多苦,连肉加馍都是他吃一口剩下的。”无咎像是回到娘家一样诉说着。
长漫在一旁没有说话。
“噗。”崔小姐遮住嘴小声笑了出来。
“唉,丢人啊。”彭贇心里狠不得把无咎的嘴赌上,可面上只能讪讪笑着。
“来,糖来了,拿着去玩吧。”崔老爷从回来的丫鬟手中接过两盒酥糖给无咎和长漫塞在手中。
只见孩童拿着酥糖便在院中四处乱窜、互相追赶。
“刚才听彭叔说出此曲名,彭叔可懂这琴?”崔小姐见孩童走后连忙问道。
“我也好奇,你不是文玩吗?怎么对曲艺也这么精。”崔老爷也说道。
“不懂,只是做我这行的对这些略有所耳闻而已,谈不上懂。”
“还望彭叔指点一二。”崔小姐行礼说道。
“皆是些愚见而已,说的不对,崔小姐大可不必在意。”彭贇谦虚后说道:“这第一点,在古时,每一位士的家里都会挂一把琴,是用来与朋友、知己互娱抒发自己志向的一种宣泄方式,况且在古代,想要学琴必须要会认字,得有知识的基础,所以这琴便是文人象征。很多读书人在古代是没有被重用的,他们在对时代呐喊渴望得到君王的赏识,却如同临渊而喊,回应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回声罢了,可他们却未曾放弃,一直为了自己的志向而努力,而这琴刚好与这种情景附和,声微志远。”
“这第二点,便是曲谱了,为方便记载,出现了减字谱,也是现在普遍用的记谱方法。那么对应的便出来一个问题,音调的问题。减字谱只说了这个曲子到什么地方该怎么弹,却没有说出标准的音调,这便衍生出后世众多的流派,我坚信首个创宗立派的人是真有大学识的,可对于后世传承,我始终持有怀疑态度,就举个例子说,武有众多派别,首个立门户的都在江湖上立出名气,已经颇有威望,在大树之下,你觉得小苗能过长过它么?琴派中也如此,我相信第一人肯定对琴有超过常人的感悟、有极高的造诣,能够弹出符合自己心境的音调,而后世闻其名声拜入门下,学的只是上一辈对琴的感悟而已,自己却全然不知,自己和琴只不过是‘同床异梦’而已。所以想要真的懂琴就要掺杂自己的情感在其中,不要照着谱子弹完就认为自己有所成就,终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听叔叔一言,感悟倍涨,小女定当厚积薄发。”
“崔小姐过奖了,我只不过是以旁观姿态看,是小姐身入其中而已。”
“好一个声微志远,彭老板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呐!”崔老爷叹道转而伸手说:“里边请。”
“崔老爷请。”彭老板也伸手礼道。
二人坐定内堂后,崔老爷特令其女为二人沏茶。
“崔老爷,近几日出差偶得些机遇,还请您细看。”彭贇从怀中掏出小块玉璧递与崔老爷。
“噢~,玉璧。”崔老爷接过细看后说道:“元代的。”
“把藏着的也拿出来吧,抛砖引玉,你这砖分量可好大呀。”崔老爷笑着说道。
“砖分量大,那这玉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啊。”彭老板拿出那块大的玉璧递给崔老爷笑着回到。
“砖和玉差一个朝代,你可真够让我惊喜的。”崔老爷接着说:“这些哪里来的?”
“崔老爷,这恐怕不合适吧?”
“唉,怪我,怪我。”崔老爷说道:“还是以前的规矩?”
“老样子。”彭老板说道。
“看你这情况最近吃的还挺开啊。”崔老爷将两块玉藏入怀中说道。
“富贵险中求么。”彭老板喝了一口茶。
“啥时候回来的?”崔老板开始转而聊家常。
“今天早上。”
“劳烦贤弟了。”
“哎,哥哥客气。”
“……”
院中,崔小姐慢步走向自己刚才弹琴的地方,却看见无咎和长漫这两个孩子从琴底下搜出一张纸,崔小姐赶忙跑去抢过,谁知无咎却在一旁悠闲地吃起了酥糖。看着崔小姐正准备怒气冲冲的找他们算账,无咎率先说道:“姐姐空白的地方可是还没有想好?”
“完了,他看见了,多丢人啊。”崔小姐心里说道。这是她闲时模仿前人做的词,从没有被人看过,如今拆穿后就像少女被偷看似的脸红。
见崔小姐不说话,无咎没有耐心的说道:“我感觉填进‘叶纹流’更合适。”
崔小姐看了一下纸,转身向无咎说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读啊,你不是写的前一句是‘梧桐秋’么,为了押韵就顺口出来了。”无咎咬了一口酥糖说道。
“梧桐秋,叶纹流,妙啊。”崔小姐又问道:“那你看姐姐这个,哪一句写的好啊。”
“就刚才这一句。”无咎吃着说。
“那你给姐姐改一改好么?”崔小姐忍住怒气说。
“不好。”无咎干脆的拒绝道。
“唉,可惜了我房间里的酥糖了。”崔小姐装作惋惜模样。
“我改。”无咎立刻改口道。
三人回到家时已是余晖时分,彭贇已经渡过今天最丢人的时刻,离开崔府时彭贇看见无咎又抱着三盒酥糖,立刻捂住脸小声说道:“唉,丢人啊。”崔老爷看到后一直哈哈大笑。
“先生,这是你的一盒,德哥,这是你的一盒,胡妈的我等会给她拿过去。”无咎看见二人后就像当家的一样,不容拒绝地将怀中的酥饼立刻分给二人。
“无咎!你那来这么多的?”彭贇生气的问道。
“姐姐给的,不信你问长漫。”无咎被吓了一跳,转而缓了一口气说道。
“师傅,确实是那个姐姐给的。”无咎话刚说完长漫就点头说。
“她为什么给你啊?”王秉文拦着彭贇倒是饶有兴趣的笑着说。
“我看了她写的词,发现有一个空,给她填了后,她便让我给她改词,我本来不想改,她说有酥糖,我就改了。”无咎越往后越底气不足的说。
“那你为什么不想改啊?”
“她让我改词是因为我填的空,写词总不能因为其中一个好句就改全部吧。”
“是那一句啊?”
“梧桐秋,叶纹流。”
“哪一个是你改的啊?”
“叶纹流。”
“嗯。”王秉文转身向彭贇小声说:“你倒是有些像孩子了。”
“好吧,去里边玩去吧,下次不带你了。”彭贇听完王秉文的话改变态度说。
“不带就不带!”无咎抓着长漫往内堂跑去,途中喊了一声。
“他还有理了。”彭贇指着无咎跑的方向对着王秉文说道。
“说说吧,今天怎么了?”王秉文对着彭贇说。
“儿子当着老子的面数落老子,说我吃个肉加馍要咬一口才给他!他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他还当我面问崔老爷要酥糖。”彭贇想起今天的情形气喘着说:“还要两盒!”
“哈哈。”一旁的焕德忍不住笑出声后抱着酥糖就往内堂跑去。
“你真是老子!”王秉文忍住笑说完后也走向内堂。
“老子本来就是老子!”彭贇朝着门口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