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是以见阿无久久不说话,眼中期待的光芒逐渐散了去,缓慢地挪了挪步子,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谢止呢,你见过止儿吧,在谢家灭门之后,他现在还活着么?”
李无珺幼时身体很差,李是以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毫无办法。他经常带着谢止,久了便把谢止当做儿子看待。此时,他好像是孩子丢失多年的老父亲,听到孩子回来的消息。
“谢家灭门之后,谢止被带回了暗夜,暗夜您应该知道,是个杀手组织。我和他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他和我讲了很多他过去的事情,我们都想活着出去。但是能活着出去的人只有一个,他把机会留给了。”阿无其实并不擅长解释,更何况这人把谢止当做儿子对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谢止确实是她亲手杀死的,她有些不知如何说出具体的真相。
李是以听到最后,踉跄了两步,跌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好像瞬间又老了十岁的样子,“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他在十年前以为谢家灭门了,他心死了,十年后有个人和他说谢家还留有后代,他刚燃起一把火,又瞬间被浇灭了。
“谢止临终之前有一愿望未了,就是找出指使暗夜灭门的幕后黑手,给谢家老小清洗沉冤。他既然给了我生的机会,我就要代他完成未做完的事。”阿无看着李是以,她知道再提起这件事很残忍,但这些她一定要做。这是她欠下的债,她必须要还。
李是以坐在椅子闭上了眼,良久平静下来,沉声道:“你走吧,既然止儿想让你活下去,就不要拿这条命去送死了,那幕后之人也不是我等动的了的。”
阿无听到哪肯放弃,若是从李是以这里也找不到线索,她实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了,她继续恳求着李是以,“晚辈既然今天来了,就不会怕死,还请您指点一二。”
“有些事,不知道最好,因为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罢了,罢了,我这一把贱骨头还不知道能撑到何时去,就告诉你了吧。”李是以看着一脸坚定的阿无,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梁武帝十七年,也就是十年前,我与止儿的父亲谢安一起共事,私交甚好。我年纪稍微长他一些,所以他很多事都会与我说。某日他突然来找我,说是发现了皇后私下里给柳妃下毒,这种毒药会逐渐消磨人的生命力,慢慢致死。他已经掌握了证据,要去禀明圣上。我比谢安更懂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我就劝他,莫要多此一举,只要对症下药治好柳妃的病就好。至于这慢性毒药,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事,怪不到我们头上。可是谢安倔啊,他偏是不听,一味的和我讲医者仁心,我劝不动他。后来又想着既然他掌握了证据,那应该也没什么事。可我还是太年轻,还不知道权利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黑白都是可以颠倒的。”
李是以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像是陷入无尽的回忆之中,“后来,果然出事了,在那天晚上,谢家上下全部葬身火海。第二日,皇上刚要追查此事,柳妃却突然病重。经过彻查,说是谢兄开的方子出了纰漏,这是根本不可能。谢安的医术出神入化,对于每一副方子都是极为慎重,出这么大的错误,只有可能是有人篡改了方子。还不待皇帝定夺,皇后便直接了了此案。只用一句话:罪臣谢安,欲图谋害妃子,其心可诛,死有余辜,还望各位莫爱卿要再去浪费时间,调查此等乱臣贼子之事。你应该不知道,这天下说是江家的天下,朝堂却大半都是慕家的。以前还有个苏家与之制衡,但梁武帝登基以后,不知是何原因直接灭了苏家,变成了慕家一家独大,皇帝也不敢多言。而这皇后就是慕家人,所以她下了令,自然也不会有人多事再去翻查此事。”
“您呢,您查过么。”阿无十分肯定,李是以绝不会就此作罢。
“我确实私下调查过一些,其实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然也不会在这太医院一干又是十年,还把无珺也拉进了浑水。不过我们是翻不动大人物的风云的,当初的事处理的太过干净,发生又很快,我调查了这么多年也是一无所获。如今柳妃也去世了,我又能撑到何时呢,当年的事,也许只能如此了吧。其实无珺会对你恶言相向是因为他还不知道真相,觉得谢兄之事与柳妃脱不了关系,柳妃又是三皇子生母,还望姑娘不要在意。”李是以说到这里已经有些认命,他和谢安共事不过八九年,却用十年去调查,旁人看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无珺尚且年幼,便如此有情有义,阿无佩服还来不及,怎会在意。其实您早已知道真相了吧,皇后怕事情败露她无法脱罪,便直接找了暗夜的杀手灭了谢家上下,来了个死无对证。旁人可能会猜不到,但谢安提前和您说了,您一猜便知,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如果您贸然行动,您的结果只会和谢家一样。这个皇后好手段,做事真是雷厉风行,一点都不给人喘息的机会。”阿无听到这里已经把当时的情况了然于心,如果说还有什么漏洞,就是谢安当年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不过李是以找了十年也没有找到,十有八九是在那场大火了被焚烧殆尽了,现下只能想其他的方法了。
“确实如此,有些事就是这样,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说起这件事了。我老了,也该准备准备见谢兄了。这些年,我一直后悔没有拦住谢兄,止儿还那么小,他多么聪明,我有愧。”李是以年纪并不算很大,四十多岁,只是谢家灭门的事压的他太久了。他的眉头已经爬上了白霜,额角满是皱纹,对于一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来说,确实老的太快了。
阿无看着满目忏悔的李是以,心中的触动更深,突然跪了下来,她从来不觉得谁值得她跪,但是这个人她必须跪。
“除此之外,阿无还有一事相求,还望成全。”阿无抽出腰间的虚无,把在暗夜决斗那天的事全部告诉了了李是以,然后横捧着虚无,递了过去。
“谢止生前把您视为父亲,无论如何是我亲手杀了他,我一直视他为兄长,作出此事,悔恨万分。本来还想隐瞒,如今看您如此,实在惭愧,无法苟活于世。”阿无时常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谢止被她刺穿心脏的画面。她对这一切充满了悔恨,谢止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活下来的,应该是他才对。
李是以没有接过剑,站了起来,缓缓说道:“谢止用生命让你活下来,我又怎么能断了他的命。你走吧,我无法原谅你,但谢止把我当父亲,我又何必不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呢。做父亲的,总是要支持孩子的,要好好活着啊,阿无姑娘。”末了他轻轻的拍了拍阿无额头,带着一脸慈祥的笑意。
阿无知道,最后的话他是对谢止说的,就像每次谢止对她那样,她强忍着泪水,最后也只能一直说着三个字,“对不起。”
李是以没有再做应答,推了门走了出去,屋内“哗啦——”一声,虚无应声落下,少女跪在那里,抽动着肩膀,却只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