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淡去,夜色涌现。
昏暗的房间中,遮住窗户的帘布旁,一双警惕的眼眸拉开窗帘一角频频向下扫视街道上的动静。
忽然,警笛呼啸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窗帘被猛然拉上,严丝合缝。
黑暗中,吕宫呈靠在窗边一动不动,直到警笛声鸣响着消失在街的尽头,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是吕宫呈在正梁街西区找到的民宿,很隐蔽,落住不需要身份证明,即使你是在逃嫌犯,有钱就能入住。曾经发现这个非法营业点的吕队长为了打击犯罪链,决心要彻底铲除它,但具有讽刺意味的,他最终放弃了,且没有告诉任何人它的存在。
也许那正是未雨绸缪,自己说不定有一天会用到它,明面上风光无限的吕队长,心里自知,其实他自己是走在雷区上的赌徒,一步迈错,便是无底深渊。
不见光亮的房间中,电视打开着,这里信号很差,导致电视画面时断时续,偏偏吕宫呈理解起来毫无难度,因为其正在播报的不正是对他吕宫呈的抨击新闻。
“最新消息,宗月岛刑侦队长吕某被揭露和校友徐某密谋诽谤他人的舆论,之后又有录音实锤指证,在五年前的红石沙滩溺亡案中,身为警察的吕某面对市民的求助不仅见死不救,事后更是谎话连篇,颠倒黑白,这样一位冷漠的警察存在,真是落山警察之耻。以下是知情人提供的录音——”
【吕队长来这里有何贵干?没事的话,请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这里是公墓没错吧,我来看望死者。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很愧疚,去世的几个孩子,我确实也有过失,如果那时候在附近巡逻的我可以更仔细一点,也许就能救下……】
【吕队长,你可以不用说了!你的面前是四块冷冰冰的墓碑,代表着因你而错失生命的四位遇害者。如果吕队长觉得心虚,这套说辞也大可不必,你用来应付记者的提问就可以了,不用对我们说。你做过什么,天知地知。】
【不止,还有一个人知道。不过,就算有人知道一些秘密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会否定一个警察,而去选择相信一个五岁小孩的胡话。】
“以上是知情人提供的录音,希望警方能早日完成调查,让害群之马得到应有的惩罚。”
听着电视中的播报,吕宫呈目光更是阴冷,扭曲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一只九幽深处穿出的厉鬼。
陷阱!
一环套一环的陷阱,自己介入赵府事件遭遇的一切,全都他妈的是陷阱!
他换了个频道,里面一个记者采访脸上打马赛克的男人。
被采访者:“几个小孩淹死的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就在海边,亲眼看到一个小孩跑到警车旁边求助,警车里面是那个吕警官,他把车开走了。真的,我没说谎,以前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警察。”
记者:“那事后为什么不站出来帮去世的小朋友说话?幸存下来的孩子被指责连累同伴,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
被采访者:“这不能怪我们,那个警察威胁说,如果泄露出去,我们就完蛋了。”
这一瞬间,吕宫呈手中的纸杯被他捏成纸条,失去容器的开水淋在手掌上,他像是一只没有知觉的凶兽,发出无意义的怪声,但这远远不够“凶兽”之名。
拔掉电视线,狞笑着,转身看向床榻上昏迷的小孩。
他走向床边,那只被开水烫得发红的手掌,慢慢靠近小孩的脖颈,虎口收拢掐在颈项两侧,一点点的收紧。
窗外再次响起令人胆颤的警笛声,吕宫呈缩回手,背起昏迷的博焱,毫不犹豫地离开房间。
下楼已经傍晚6点多钟,天色朦胧,路边本就不多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民宿附近是居民区,老旧的楼层投下参差不齐的阴影,院落中,几个小孩聚在老一辈的周围听着荒谬的神话故事。
“世界是很奇妙的东西,它不是简单的机器,它有自己的意识,像一个生命体。诞生之初,为了防止其他生命窃取自己的能量,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毁灭,世界把它的能量分成了四份——最强的力量、最快的速度、最坚固的防御和最顽强的生命……”
“爷爷,爷爷,我有问题,为什么要偷世界的能量呢,世界的能量比冰淇淋还要甜吗……”
来到路边的停车位,打开后车门将博焱放到后座,自己坐进驾驶室,吕宫呈在故事会那圈人身上扫过,那里有年迈的背影如同国王一般被簇拥在中间,他嗤笑一声,驾驶着轿车悄然消失在朦胧的夜幕中。
“你说我们接下来去哪?”
安静的车厢中没有人响应。
“天大地大,没有我吕宫呈的容身之处……恶有恶报,上天饶过了谁,可笑至极……我被你们毁了,你们也休想好过……我知道你叫博焱,是个可怜的孩子,可那又怎样,我才不管你是谁,罪恶的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既然都是有罪之人,我们两个去红石沙滩吧,博焱,那个地狱……另外再叫上你的伙伴们,好不好?”
轿车驶出西区,停在红石沙滩的围墙外,他扛着博焱站在沙滩的入口,目视前方。
和背后的灯火灿烂的都市画面不同,前方被化不开的黑暗笼罩着,他站的地方,就像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
子弹破开密封大门的锁孔,吕宫呈步入夜色下的沙滩,将博焱扔在沙滩上,自己站在海水之滨,面对深沉的大海,曾经在问询室听到的陈述回荡在耳边。
【我们要准备回家了,海水突然说话,真的,我没有说谎,海水真的说话了……】
【它对我们说,到这里来,快到这里来,你们是被放弃的孩子,但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无论它们是什么,我都会帮你们实现,只要你们走到我的身边,和我融为一体。】
【小左他想要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鑫希望自己能看到美丽的风景,歌尧想要听自己唱歌,李渔哥想带着朋友们和爸爸一起出海打鱼。】
【我很害怕,没有许愿。】
【不要……我不要许愿,我不要!】
【我知道,它在骗我们……但是我真的很害怕。】
【李渔哥说过,他的爸爸几年前出海遇到风暴去世了啊……去世了啊……】
吕宫呈回过神,海滩依然静悄悄的,一眼望去空无人烟,当事人陈述中的状况没有如约降临在他的身上。
左等右等,等得口干舌燥,海水一直没有与他说话的迹象。
吕宫呈吞了口唾沫,反复告诉自己:你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你失去的不会更多。你连死都不怕,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你惧怕的?
“喂——在家吗——水怪——出来——出来,我不怕你们,不怕你们的船,不怕船上的妖怪,你们出来见我!!”
海水依旧毫无反应。
吕宫呈仿佛被无声的嘲笑了一通。
他豁出去了:“我是你们的吕爷爷,妖魔鬼怪,快开门接你们的爷爷回家!”
有凛冽的海风吹过,风荡起了红沙,吕宫呈遮住眼,再睁开时,一艘巨大的帆船正朝着海岸驶来。
金色的船头,白色帆布被海风吹得呼呼作响,庞大的木质船底却看不到吃水线,它像是凌空飘在海面之上。
也许,它是虚妄,本就不存于此世。
嘣!
它在海边停泊,舷梯从甲板延伸到沙滩之上,帆船向它的客人敞开了大门。
吕宫呈颤抖着,摸向上衣口袋,将手机开机,发出几条信息后便不管不顾地扔进海里。他回身看向城区的方向,脸上的肉像是风吹过的原野,起起伏伏,他扛起博焱踏上通向地狱的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