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章
第二天早早的,婉如便随母亲进了宫。
她与我印象中差不多,只是长开了一些,眉眼更显风韵妖娆,比周姨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她周身气质向内而不向外,将那种艳丽压下去了好几分,又是真心认真读过书,识过字的,倒更显沉稳。
她见到我时,明显的一怔,想来是并未缓过来自己的长姐居然锦衣玉带头戴华冠的坐在位置上,随后盈盈下拜,我便再扶她起来。
坐在一起说了几句不亲不疏的客套话,问起周姨娘的身体,婉如道:“其实早已经大好,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便让她好生养着,又着哥哥加紧温习功课,若哥哥能考上一个进士,她的病应当就全好了。”
“是,你哥哥他文采斐然,又是你阿玛亲自放在身边教导的,必定能中一个进士。”母亲道。
婉如有些灿然的一笑:“到底是额娘宽容,姨娘能有您这一份心就好了,说起来姐姐封为了瑾嫔,按理说是全家上下沾光的事情,她却反倒觉得自己更被压了一头。说到底,上天待她不薄,是她自己想不开。”
“周姨娘是太在乎身份嫡庶了。”我叹道。
“嫡庶又有什么大区别呢?”婉如道:“哥哥中了进士不也是一样的加官进爵?姐姐你不知道,家里人来提亲,虽说先问的是梅儿妹妹,但一听嫁了奉恩公,便来问我了。”
我一听这消息倒是觉得很好:“是呀,说起来你还比梅儿大一些,年岁比我稍小,如今也十七了,再不嫁可就是老姑娘了。你若是有心,就与长姐说,什么嫡生庶出的,那都是凡人们瞎计较,你有哪一点比我们姐姐妹妹差了?”
这句话是真心,她也微微笑了起来。一旁的母亲道:“来给婉如提亲的人不少,如今有了富察大人一门婚事,更是门槛都被踏破了,你哥哥在家憋气说:必定得考个功名出来,免得教人说自己只靠嫁妹妹过活。”
“提亲的人里可有好的么?”我问。
“三四品的官员之子不少,连有爵位的也不少。”母亲道:“你是知道我们的,虽说父母之命乃是天定,但一定会问问女儿的意思,有几个我们中意了的,你妹妹却不中意。”
“可是周姨娘有所阻拦?”我问道。
但没想到婉如说:“这件事确是我的主意,与姨娘阻拦与否并不相干。”
“那你可想配的何等良婿?”
“我若说了,姐姐可生气?”
“我从小到大,可因你半句话生气过?”
“既然如此。”婉如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我郑重一拜:“妹妹想如长姐一般身居贵胄高位,衣冠华服,荣耀万古。”
母亲一听,吃惊的站起来想阻止她,我摆摆手,让母亲不要干预。
我对母亲道:“额娘前来辛苦,这件事我们姐妹家常便好,不劳母亲挂心。”
言及至此,我让一干宫女都撤了,绣画也带着母亲进了丽景轩,只剩下我与婉如。
我看着婉如微微一笑:“你可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话?”
“知道。”
“你不怕我责罚你?”
“长姐对妹妹的秉性早已心知肚明,妹妹说出这番话,想来已经在姐姐意料之中。”
“额娘早就知道你心比天高,只是不料你会真的说出口。而我却知道你是能把这话说出口的人。”我看着她道:“你想入宫?”
“想,但做不到。”她道。
我眉毛微微一挑:“怎么说?”
“一家亲姊妹入宫,这般荣宠也只有圣祖皇帝的孝懿仁皇后与悫惠皇贵妃才有。”她道。
“而我只是个瑾嫔。”我说。
她一笑:“而我却不想只做一个皇贵妃。”
她这话张狂,我却知道这便是她的个性。她虽然疏离冷漠,但对我从来毫不遮掩,也只有我能见到她这幅尖锐的样子。
旁的女子要么是麻雀,要么是孔雀或是凤凰,而她不同,她是苍鹰是秃鹫,有尖爪利瞳,翱翔于空。
看着或许刻薄冷血,但未必是一件坏事。
“宫里虽然雨露均沾,但向来看中出身门第。”我道:“况且如今皇后稳坐中宫,宫里头又没有立皇后再立皇贵妃的道理,你就算勉强入宫,能得一个贵人已经是蒙谢天恩。”
“正是因为如此,妹妹才绝不入宫。”婉如道:“更何况以妹妹的个性,得不到的就会去争,难免有误伤姐姐的地方。”
“那你想嫁王公亲贵。”我道:“就跟梅儿一样?”
“普通贵胄不必,若是真正的皇亲,那是侍妾也尚可的。”
“你甘心屈居人下?”
“我只是不觉得自己会屈居人下。”
我微微合了一下眼睛,抬眼看她:“你先站起来,往这边过来。”
她这才从地上起身,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
“你心里看来已经有了主意?”我问道。
她直直的看向我:“先前听闻爹爹提起,与梅儿牵红线的人里有一位大辽的汗王,耶律阿多鲁。”
“是又如何?”
“他既然向大清求亲,必定会娶一个回去,而今日还没有传来消息,必定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你怎不知皇上找不到,偏偏要找你?”我笑问道。
她也笑答:“皇帝年轻,膝下只有一位长公主勉强长成,却已经许配给察哈尔部。耶律辽国乃大清最重要的番邦之一,若是随意嫁娶亲王之女,说不定会长他人志气。三郡王一事刚刚尘埃落定,再嫁其他亲王郡王之女,怕是万万不敢的。”
“所以?”
“所以,倒不如择选一个家中背景一般,绝不至于功高震主的女子。而这女子又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身家也妥当,握在手中也安稳,因此,嫔妃的家眷未必就不合适。”
“你觉得你合适?”
“既然那封求亲的画像能送到梅儿面前,我与婉如同宗同源,不过就是有一点嫡庶之分,辽国远在天边,还在乎这个么?”
我的眼睛还是微微弯着:“你确定轮的上你?”
“辽国苦寒,耶律阿多鲁又不是什么善茬。”婉如冷冷一笑:“他的后宫府邸必定如同战场,这送过去的女子十个有九个活不过二十岁。这件事谁都明白,难道其他家女儿的父母就不懂?”
“你既然也如此明白,为什么要还要自请远嫁去哪种地方?”我问道。
“世界上的女子,有的是麻雀,有的是孔雀,或许有的是鸾鸟凤凰,但都是金枝玉叶,美则美矣,却不堪大用。”她抬起头,用一双极为瑰丽的丹凤眼看着我:“而我,是鹰,鹰天生就是该在尖锐的枝头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