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氏声音极小,但却与皇后一样,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她从帘后缓缓走了出来,与皇上皇后行了个礼,皇后带着关爱看着她。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身体不适么?”皇后道。
“身体不适也是因担忧娘娘而起。”富察氏柔声对皇后说道。皇上也分外怜悯的看向她,丝毫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富察氏道:“臣妾有一事启奏。”
“你讲。”皇上说。
富察氏看了一眼伊尔根觉罗氏,说道:“臣妾得蒙圣恩,赐婚昱郡王。自九年前伊始,一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六年前纳伊尔根觉罗氏进府,迄今为止,共有侧福晋一位,格格侍妾两位。但即便如此,昱亲王还是专宠与臣妾。”
“专宠?怎么讲?”皇上道。
富察氏道:“一般亲王郡王,都独居暖阁,待有心之时去各室屋中休憩。而昱亲王与臣妾不同,是与臣妾日日憩在一处的。虽然是闺阁私事不宜往外说,但郡王但凡有时间,都与臣妾在一起,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至少有三百五十日是与臣妾在一处的。”
皇上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朕略有耳闻。昱亲王府中一儿一女,也都是嫡福晋所出吧。”
“是。”富察氏道:“伊尔根觉罗氏一直以来嫉妒臣妾所得恩宠,早有不满。几次三番都想挑拨我与郡王的关系,甚至几欲谋害臣妾。不过她经常前往恭肃亲王府中与自家姐姐见面,姐妹感情极深。想来此次对皇嗣们下毒,就是为了报复臣妾与郡王,多半也有她姐姐的主意在,妄图让他们伊尔根觉罗氏飞黄腾达。”
“胡说!”侧福晋冷笑道:“你胡说什么!”
“大胆!”皇上怒斥道:“富察氏乃皇后胞妹,昱郡王嫡妻,难道是故意加害于你不成?”
侧福晋反问道:“即便是我有心加害昱郡王一家,那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姐姐指使?”
“你觉得朕是欲加之罪?”皇上问道。
侧福晋冷笑道:“皇上倒是拿出证据来,是有书信、还是有人证?人证物证都没有的话,就这么怪罪一个亲王福晋,不大合适吧?”
侧福晋说罢,还补了一句:“算起来,论辈分,皇上还得喊我与姐姐一声姑姑呢。”
“啪——”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耳光响亮。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冲出来的一个人,结结实实的、抡圆了胳膊给侧福晋来了一个耳光。
愉嫔。
侧福晋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巴掌印,她连脸都来不及捂,目瞪口呆的看着愉嫔。宫内向来打人不打脸,乃是最下等的辛者库宫女都不伤她颜面,而这可是个郡王福晋。
恭肃亲王嫡福晋,也就是她姐姐见状,冲上去要与愉嫔理论,被愉嫔又狠狠的给了一个耳光。
“来啊,再来在打,谁来?”愉嫔横着眼睛,芳常在见状也挽袖子准备上。
“你!你居然打人!”恭肃亲王也被这番动静吓了个个手足无措,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你竟然敢——”
“本宫乃皇帝亲封的愉嫔,蒙古巴林氏大公主,博尔济吉特·博林泰。打两个诰命夫人不行吗?当年我阿玛远征天山大月氏我可是开路的先锋官。”愉嫔对恭肃亲王扬了一下下巴:“你要在这儿跟我动手,还是你想带人跟我去蒙古动手,本宫都奉陪。”
恭肃亲王指着愉嫔的手指都开始发颤,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恭肃亲王道:“无论是娘娘还是公主,教训福晋都可以。但谋害皇嗣之名,可不能空口无凭,血口喷人。”
恭肃亲王说完,大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皇后面露憔悴之色,荣贵妃的眼圈还是红的,说不出话来。容妃低头咬着嘴唇思索,而那位侧福晋似乎铁了心要为了家族牺牲,笑着看皇上有些无奈的脸色。
现下,怕是只有一个办法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往前迈了半步道:“皇上,臣妾有事想说。”
皇上见我开了口,楞了一下,道:“婉贵人有何事?”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喉头发紧,额上已经有了冷汗。我说道:“皇上赐居臣妾永和宫,刚好住在丽常在对面。”
我转向丽常在说:“臣妾亲眼看见,丽常在将赏赐给她的百花膏,混着万寿菊的花粉,藏在自己的镯子里,然后去了阿哥所当中。”
这句话如同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丽常在。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什么?”丽常在的声音发着抖,扭曲成了一个极其尖锐的长音,与她平时娇俏的声音毫无相似之处。她脸上的表情也变了,恐惧与愤怒混合在一起,那双极其柔媚的眼睛像是一张要将我吃下去的深渊巨口。
她冲过来想与我争辩,被准备已久的芳常在一把拦住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愉嫔问道。
我张着嘴不知如何作答,正想着语句,容妃便上前了一步:“千真万确,此事婉贵人今日早晨就与我说过,但我却不知该如何提起。”
“说谎!说谎!你——”丽常在的尖叫声在殿内传遍,李德宝也上来钳制住她。
“将她的嘴堵住。”容妃吩咐道:“望月,去拆她手上的镯子。”
李德宝随手扯了个宫女的帕子,塞住了丽常在的嘴,望月走上去抓住丽常在的胳膊,咔哒一声镯子开启,里头的百花膏伴着点点鹅黄色的万寿菊花粉就从其中露了出来。
丽常在的慌乱使我的背后一阵阵冒着冷汗,而容妃则看向我,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步,跪叩道:“皇上,丽常在乃恭肃亲王私赠予皇上的,难道也会受昱郡王侧福晋的指使不曾,想来此事必与恭肃亲王有关。”
“胡说八道!”恭肃亲王怒斥道:“一派胡言。”
我没有回头,不是不敢看恭肃亲王,而是不敢看他身后一直在尖叫不止的丽常在。
容妃道:“方才侧福晋说,人证物证都在才能一口咬定,现下已经都有了,恭肃亲王怎么还能不认?还是恭肃亲王想说,这丽常在是自作主张,一进宫便有了加害于人的主意?”
恭肃亲王恼羞成怒,辩驳道:“说不定她用此物,只是为了美容养颜呢?”
“恭肃亲王真是博学多闻,居然还知道这种古方里的女子之物能美容养颜?”我笑了一声。
恭肃亲王被噎了一口,没了声音。
我随即抬声说道:“是我亲眼见她去了阿哥所,难道恭肃亲王见我只是个贵人,说话便不信了?”
“只你一个人,本王不信!”恭肃亲王挣扎道。
一边的宁儿姐姐从人群中出来,道:“本宫是咸福宫主位纯嫔,本宫去瞧自己的五阿哥时,常常看见丽常在往阿哥所跑。还专门往四阿哥与二阿哥的地方跑。”
宁儿姐姐瞥了恭肃亲王一眼,道:“本宫是嫔位,说的话你还不信?”
我听见恭肃亲王狠狠的啐了一声,终于没了话语。
而丽常在的声音也已经停了,我悄悄的转过身去,看了她一眼。
她晕过去了。
手腕上还挂着那个我硬塞给她的镯子。
当时我是怎么说的呢,我说这是我想安慰她给她的赏赐,她满心欢喜的收下,还约我去圆明园湖中游船。
我微微垂下了眼睛,不想说话,也不想再有更多的思考。
皇上见这场上已经明了许多,朗声道:“既然如此,真相已经大白,昱亲王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谋害皇嗣,令宗人府圈禁,免去一切名位。丽常在谋害皇嗣,着令打入冷宫。至于恭肃亲王。”
皇上往前迈了一步,刚想说话,被恭肃亲王狠狠的打断。
恭肃亲王道:“本王自先皇再时便是第一王爷,皇上,你这是要因一个强加的罪名废了本王不成?”
皇上沉吟了一会儿,道:“那恭肃亲王便降为郡王。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皇上刚说完,我就见愉嫔转过身想要说话,而皇后摆了摆手,示意愉嫔不要出声。
死了这么多贵重人物,也不过是降了半分的王位,罚了一点不同不痒的俸禄。
想来恭肃亲王树大根深,不是一日能够扳倒的。
不过若不是如此,哪来谋害皇嗣,夺取皇位的野心呢。
皇上说完,一摆手,让恭肃亲王带着自己的福晋退下,而外头的侍卫们就要将侧福晋拖下去。
说是宗人府圈禁,想必第二日就是赐死,第三日就是责问伊尔根觉罗氏全族。
而丽常在,大半也逃不过如此。
侧福晋被侍卫们拖了起来,依旧心有不甘,朝皇上吼道:“皇上你罚我我认,但宫内没有一个人是这事的帮手?那庄贵人与婉贵人陪着我制药,如妃将药送了满宫,难道一点罪责也没有?”
见侧福晋开了个话头,恭肃亲王也连忙往上赶:“说的是啊,皇上,你连亲叔叔婶婶都罚了,自己宫内的几个女子,就这么偏颇着?”
我冷眼看了恭肃亲王一眼,我们几个宫妃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里头还有两个无足轻重的贵人。他堂堂王侯,还非得往这上头置一口气,还真是小家子气的狠。
我没等皇上为难开口,就叩头说道:“是臣妾做事荒唐不辨黑白,在皇嗣之殇上亦有其罪,还请皇上责罚,臣妾绝无怨怼。”
我的话说完,如妃与庄贵人也走出来行了礼,同声道:“请皇上责罚,臣妾绝无怨怼。”
皇上看着我们,又看了恭肃亲王一眼,正不知如何是好。
顶头的太后缓缓睁开眼道:“好啊,可以。这几个宫嫔,如妃是老人了,降为嫔位,庄贵人和婉贵人夺了封号,降为常在,总可以了吧。”
恭肃亲王似乎觉得自己占了些便宜,道:“可以。”
太后冷笑道:“那哀家免了两个封号,你也一样去了两个封号。恭肃二字摘了,就当个庶郡王罢。”
太后说完,如妃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庄贵人也偷瞥了恭肃亲王,哦不,现在的庶郡王一眼,脸上颇有些笑意。
用宫里两个贵人瞎起的封号,换他大清头一号的恭肃二字,这可是大大的便宜。
我本来也是想笑得。但我却不知有没有这个资格。
我看向晕过去的丽常在,也看向微微笑着的容妃,还看向这个镂云开月殿。
我究竟是婉贵人,还是庶常在,还是索绰罗·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