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的,我就看见一个身材苗条的女性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本就如此还是为了方便行动,她一副妇人的打扮,脸上淡扫脂粉,十分美貌,却比柳二娘更显清冷寡情一些。
她走过来的时候,王大的面色一下子有些凝重了起来,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与花娘攀谈起来。
他们两个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全貌,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
“你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也敢做……”
“……传出去可是你天下楼遭殃……”
“那你也不能牵扯无辜之人……”
最后王大冷笑一声:“花娘和柳二娘,两位当真想做好人,就把天下楼给抵了,否则这几位尸首横在京城外头,哪怕青天大老爷来了也知道是你天下楼惹的祸!”
王大说罢,荣贵妃身子打了个抖,我连忙安慰道:“莫慌,那花娘应当能救我们出去。”
皇后一听,反应过来,吃惊道:“你认识她?”
“嗯……她是太医院管药的宫女,也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你如何认得一个太医院管药的宫女?”皇后疑惑道。
我咳嗽了两声:“这个……当初鸵鸟蛋,我们就是托她去偷的。”
死一般的沉默。
最后还是皇上打破了沉默,低声道:“既然是熟脸那便好,若真能救我们出去,重重有赏。”
花娘与王大你来我往的又聊了一会儿,最终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这就回去与柳二娘细说。不过你们总得给我看看那几位老爷们长什么样,现下还好不好。”
王大往屋子里一努嘴:“喏,就在里面关着呢。”
此刻门掩着一半,我们又都低着脸,花娘便没看清我们的样貌。她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来,刚熟悉了屋内的昏暗,两只眼睛与我一对上,全身突然一哆嗦,差点没喊出声来。
我看见她两只手掐在一起,差点没掐出一个坑。
“瑾——”她到底是露出了一个字。
“瑾姨娘。”皇上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瑾姨娘好。”花娘废了好大功夫将“娘娘”两个字变成“姨娘”,然后捂着自己的心口,脸色煞白头冒冷汗,转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王大:“这是你什么时候绑来的?”
“就刚才,至多半个时辰前。”王大道。
王二还在一边邀功:“我绑来的,厉害吧?”
“厉害。”花娘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和一种非常复杂的语气说道:“何止是厉害,着实令人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到底还是那个弹琵琶的小丫头脑子灵快些,提声问道:“刚才你唤她瑾姨娘,你可与她认得?”
花娘脑子则更灵快,与众人说道:“认得。她早些年与我一同在庄子上与人做丫鬟,后来嫁去给人做了姨娘,我们都唤她瑾儿的。”
“花娘。”我故作亲切的叫了她一声,来圆她的谎:“这些年你还好么?”
“我很好,不愁吃不愁穿,我还在宫里做了宫女呢。”花娘有些骄傲的对我道。
“不过是个药房里的宫女,有什么可骄傲的。”王大说这话明显有些酸:“我们帮主那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他扯着调门往上喊,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但花娘听见这话只是笑笑,想来她已经猜到这帮主就算再红,此刻也红不下去了,便对王二道:“她是我故人,我更不可能放她不管,你且在这里等,你要什么,说罢。”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天下楼!”王大趾高气昂道。
“天下楼也好说,你且带他们随我一道来,我在天下楼与你们交付地契,一手交钱,一手放人。”花娘道。
那王大眼睛都亮了,而小女孩却打断:“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花娘点头:“你不是不知道我花娘最重情义,柳二娘与我不过几个月的交情,我就敢将全部身家交于她盖天下楼。如今天下楼也算是有了些自己的脸面,里头那些端酒端菜、洗碗做饭的丫头,哪个不是我从人牙子、青楼老鸨手里一个钱一个钱赎出来的?而这瑾娘与我相识好几年,我不可能置她不顾。”
王大和王二听了纷纷点头,只有那女孩一定追问:“我如何信你?”
花娘似乎有些无奈道:“到时候你见着地契,难道还有作假不成?”
“对呀对呀,地契都到手了,还有假的不成。”王大已经开始帮花娘说话了。
“不行。”小女孩还是一口咬定:“万一他们跑了怎么办?得在院子里交易。”
“那你们到时候不放人怎么办?”花娘反问。
小女孩答不出来,有些犹豫。
我心下想了想,道:“这样吧,带那么多人出门也不方便,你这里且压住一个,带几个人去天下楼。若是花娘不肯交易地契,你们手里头也有人可压着;若你们不肯放人,花娘那边也有证据可以报官。”
“好像有点道理。”王大道。
王二也附和:“听着像是这么回事。”
“行吧。”小女孩总算是松口:“反正只要地契到手,这帮人我们留在手中也是无用,肯定会放了。不过不能只压一个人,我们只带一个去天下楼,剩下的都压在这儿。”
“这……”花娘反而笑道:“小姑娘你也太会做生意了,砍价也不带从最底开始砍的呀。”
“那两个……三个!”小女孩有些不服气道:“三个至多了。”
“好,三个便三个吧。”花娘正打算指人,却听那女孩道:“男的不能放!”
“哦?”花娘回过头看她。
“那男的一看就会拳脚,是因为妻子被制住了才施展不开。再者说,天底下负心汉这么多,谁知道他会不会抛下自己的妻妾跑了?”小女孩道。
皇上有些生气了:“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
“二十几房姨太太,怎么不是?”小女孩反驳。
皇上的鞭子都气的要翘起来了:“那是为了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我跟你说,就算是一个丫头受了难,我也是会救的!”
“丫头要救,那这个胖子呢?”女孩看着李德宝。
“他?”皇上看向李德宝:“为主捐躯,一代忠仆。”
“啊?”李德宝一下子下巴都掉了。皇上一眼瞪了回去,他将身子一挺:“为主而死,一代忠仆!”
“哼,到底还是好色。”女孩瞥了皇上一眼:“我看那三个丫头,多半也是你的通房!你屋子里的女眷,多半都给你暖过床!”
皇上被气的脸都青了,反而是珠夏笑道:“我们这些丫头倒是想通房,还没那个运气呢。你没见过世面我不怪你,不要说保定京城,全天下有的是人想给我们主子提鞋!我们家主子纳姨太太,是为了绵延子嗣,保留宗族,与你这种祖坟都找不到的人不一样~”
小女孩一听这话,也头顶冒烟:“说得好听,不就是贱婢想攀图富贵么?一个急色一个图财,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宫里的皇帝娘娘,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她这话说完,我们都沉默了。
小女孩满脸得意:“没话说了吧。”
花娘在一边似乎差点儿没吐血,扶着自己的胸口对小女孩道:“好姐姐,好姑娘,你且莫斗嘴了。你挑三个人与我一同去天下楼,我与你早早的把交易做完,也好带着我那帮子姐妹找个安宁地方过夜。”
“好。”小女孩洋洋得意,指着我、绣画和皇后道:“带这两个夫人模样的,和那个丫鬟模样的去。”
皇后瞥了荣贵妃一眼,道:“不要绣画,她办事不机灵,带这个吧。”
“你说谁我就带谁了?”小女孩问道。
花娘在旁边小声补充:“你看那个丫鬟穿的跟个主子似的,必定是与他们老爷有染,放她一个人与老爷相处,正妻不放心呢。”
“哦?是吗?”小女孩突然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还有其他细节吗?我想听。”
“一看你就没见过大户人家争宠的样子。”花娘对小女孩露出了同样诡异的微笑:“你带上这三个走,我仔细说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