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梁杰就老在做一个梦:他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面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衣、身材高瘦、面色黧黑的老者,一手托着一块奇形怪状的黑石头,另一手摩挲把玩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梦的内容就这么多,没有下文,就像一个电影片段,每晚不断循环放映。梁杰很奇怪,他好像从未见过那位老者,但是这个梦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老者很亲切,亲切的像自己亲爷爷一样,虽然他并未见过自己的爷爷。梦中老者手里的那块黑石头看上去也不是一般东西:样子既像一只小乌龟,又像一条盘着的蛇,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人的眼睛不由自主会被它吸引。
刚开始做这个梦的时候,梁杰有些惊慌。但是时间一长,也就慢慢习惯了,日子也并未因这个梦的出现而改变什么。他也曾将这个梦讲给爸爸妈妈听,他们听了都笑了笑,以为小孩子大惊小怪,不就是个梦嘛。
转眼之间,梁杰已经13岁了,个子开始猛长,就像拔节的高梁。为了给青春发育期的梁杰补足营养,妈妈将攒起来换钱的鸡蛋拿出来给他吃,一天一个。但是,梁杰依然总感到饿,也不见胖起来。没办法,家里穷,虽然每年打的粮食勉强能填饱一家三口的嘴,却没有多少油水,除了正月那几天,一年到头见不到一丝荤腥。不过,这个年代农村的人都穷,大家的日子都差不多,因此也不存在巨大的心理落差。
与梁杰节节拔高的个头不成正比的,是他的智商。按说,十三岁的孩子应该上中学了,可是梁杰太笨,至今还在小学四年级。本来,按照梁杰的考试成绩,是应该继续留在三年级的。但是看着个子明显高出同学一大截的儿子,梁父着急了。他拿着一条香烟,找到班主任老师,好说歹说,才升到了四年级。按照梁父的说法,儿子都在三年级念了两年了,再念下去,也念不出什么名堂,请老师高抬贵手,好歹混个小学文凭,出去打工也方便。
听村里人说,梁父小时候念书挺聪明的,但是由于家里穷,念着念着就念不下去了,扛起锄头继承了父辈们修地球的职业。而这梁杰,压根就没有遗传一点父亲的聪明基因,从一年级开始,每个年级都念两年,而且越念越差劲,三年级差点念三年。然而,对此村里人不奇怪,梁父梁母也不奇怪。原因很简单,梁杰是捡来的。
起初梁杰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没人给他说起过。直到他上了学,小朋友们就冲着他嚷开了。梁杰气不过,哭着跑回家。梁父梁母也很生气,找了学校的老师,于是老师狠狠惩戒了那几个对他乱嚷的小屁孩,并严令大家不许再说梁杰是捡来来的。但是,自此梁杰也慢慢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梁母起初怀了个孩子,后来感冒了,梁父找来一个村里的赤脚医生,结果这是个庸医,不仅病没治好,反而弄得孩子流产,梁母生命垂危。虽说梁母的命最后保住了,可是伤了子宫,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为此,梁父带着梁母四处求医,但收效甚微,却耗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又担上了重重债务。
或许是老天看着这对夫妻命太苦,例外开了一次眼。据说,在二人最后一次前往县城求医无效后,心情低落准备搭乘班车回家时,去解手的梁母在车站厕所门口发现一只纸箱。她本来没打算多事,但是解完手准备返回时,竟然听见纸箱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没错,这个婴儿就是梁杰。这个过程很简单,也很平淡,纸箱里没有书信,也没有奶瓶,甚至连一件多余的衣物都没有。梁母之所以听到梁杰的哭声,是因为他被饿哭了。就这样,本来注定没有儿女的夫妻,意外得到了一个儿子,而且看上去也很健康,没有残疾什么的。从这一天开始,梁父梁母彻底放弃了求医治病的愿望,安安心心开始养育捡来的梁杰。
对于这个身世,梁杰刚开始有些抵触,后来也慢慢就不在意了,因为梁父梁母很疼爱他,可以说比村里那些亲生父母还疼爱自己的孩子。以他迟钝的大脑,也从没感觉到一点自己跟别人的区别,最多也就是跟别个孩子起冲突时,人家骂他“捡来的”,但是这也并未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他有些搞不明白,捡来的和亲生的有啥区别。
总之,梁杰就这么过着,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但是,在快要念完四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梁杰的混沌状态。
事情是这样的。梁家院子里有颗大杏树,到了夏天,结满了黄橙橙的大杏子。梁父会将杏子摘下来,带到县城去卖,换了钱补贴家用。这天,正好是双休日,梁杰也想去县城玩,梁父于是将他带上了。
从梁家所在的村子梁家河前往县城,颇费周折。首先要用架子车将货物运到四五里外的仙河镇上,再将货物搬上班车并寄存了架子车,然后坐上一个多小时的班车,才能到D县城。
此前,梁杰还没有跟父亲去县城卖过东西,所以认为这是件好玩的事情。可是等他跟父亲到了县城,才知道这事情根本不好玩。县城的那些瓜果市场根本不允许这些乡下农产进入,甚至城中心的街道边上都不让摆,倒不是有城管什么的来管,而是那些开店铺的人根本就不让。于是,梁父将两筐杏子搬来搬去,专找偏僻的巷子口来摆卖。幸好有梁杰帮忙看着,他搬起筐子来方便很多,不然以往一个人的时候,搬个筐子走几步,就得放下,再去搬另一筐,煞是费事。搬来搬去,一直卖到下午,连送带让的,卖掉了一筐加半小半筐。眼看时间不早了,还急着坐车回去,于是梁父拍拍脑袋,让梁杰拿着一只空筐,自己搬起剩下的大半框杏子,向县城东边的大水库走去。
天太热,下午时候县城里有好多人会在去水库那里游泳,倒不是在水库里游,——那里面水太深,除非艺高人胆大,不然没人敢轻易下去,——而是水库旁边的专门游泳池。在这里摆摊卖水果没人管,而且游泳累了的人们,也很想吃上两个水果补充补充能量。于是,梁父的水果摊很快开张了,这个一斤,那个二斤,卖得不亦乐乎。而梁杰没事干了,就想四处逛逛看看,父亲叮嘱他不要靠近水库,然后任他去了。
游泳池那里重重围起来,不买票不让进。梁杰四周看看,也没啥意思,就朝水库走过去。虽然水库边上竖着“严禁下水,后果自负”的牌子,但是依然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在水库里扑腾得欢,看来属于艺高人胆大的一类。不过,那几个小伙子的游泳技术着实不赖,在水里玩着各种花样,时而趴着,时而仰着,时而一头扎进水里……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岸边拍手叫好,水里的男孩子表演得更卖力了。看得梁杰那个羡慕啊,倒不是羡慕女孩们的青睐,而是羡慕男孩子们鱼儿一样的游泳技术。
突然,意外往往发生在突然之间,“扑通”一声,岸边传来女孩子的惊叫声,梁杰才发现自己一脚踩空,一头栽进了水里,——他可是从未涉过水的旱鸭子,等他迟钝的脑子反应过来,就已经迷糊了,手脚胡乱抓扯蹬踏了几下,脑子就一片空白了。就在他脑子空白的一刹间,梦中经常出现的那个黑瘦老头又出现了,仿佛还在梦中一般,只见他一改往昔不言不动的姿态,将手中的黑石头朝梁杰抛来。梁杰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躲开,黑色怪石就化作一道白光,从他的眉心钻了进去,而他一下子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都快沉到水底了,于是不自觉双手向上划动,双脚向下蹬踏,竟然几下子游出水面,双手扶住岸边突出的石头,大口喘着气。
这边的巨大动静,早吸引了不远处卖杏子的梁父,等他从几个女孩子惊呼中得知落水的是梁杰后,一颗心顿时掉进了冰窟窿,眼一翻,差点晕过去。好不容易抬着发软的脚步来到落水的地方,却看见梁杰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冒出了水面。谢天谢地,真是老天再次开眼,儿子看上去好像没事。旁边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梁杰拉到岸上,让他伸手伸脚一番,发现确实没啥大问题,就散去了。到了这份上,梁父也在没心思做生意了,收拾摊子,带着梁杰去坐车回家了。
一路上,梁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仔细观察梁杰的状态,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然后,今天这事,说到底是自己将他带到县城、带到水库边所致,于是心里充满了懊悔:万一出点事怎么办,岂不要了自己跟妻子的老命。想到这里,特地叮嘱梁杰不要将今天的事说给妈妈听。好在天太热,梁杰身上的衣服早就干了,回家后梁母也没看出什么。